院子里安静下来，连声鸟叫都没有。我坐在那里，看着章汝一蹲在地上，慢慢捡着白瓷笔洗的碎片。
他膝上放了张旧帕子，将碎片尽数包好，我当他是准备收在一起丢掉，结果章汝一起身走到旁边架子前，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锦盒，将那包碎瓷片放了进去，又把锦盒放到了架子最高的地方。
我就说那笔洗看着眼熟的很，像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现在倒好，被我砸了个干净。想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官家赐了不少好东西，加上我自己乱买的，笔墨纸砚能堆半屋子，等我出了宫，让老陈回王府里找一个差不多的还给他。
只不过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得我是不是反应有些大了，简直是给套就钻的那种，我爹到底什么意思先不论，我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戏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那张画稿还在桌上，我又拿起来看了看，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挑这样一个人安排进画院。章汝一收拾完手里的东西，也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画稿，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你居然还笑的出来。
他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掀房顶。”我从他话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犹疑的看他问：“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的跟着你的？”
他慢慢把那张画叠了起来，说：“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我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看你一天天也挺忙的……”他没说下去，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烧起来，干笑了两声，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些令人尴尬的气氛，又找补了一句：“但是你的事情……总归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章汝一说：“然后呢？”
“嗯？”
“告诉你之后？”
“你告诉我，我总能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搞鬼。”我有点心虚，不过还是说：“你也之前现在这个局面，我哥和太子……”说到这里，我突然又怀疑起来我爹的动机，总觉得他来做这件事有些没必要。
我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章汝一不过是个最末流的画师，我俩加一起也不够秤，我爹若是要对章汝一下手简直太容易了，根本都用不上这些算计。再说这算什么计策？找一个不会画画的人塞进章汝一屋里，专门等着我打上门来？刻意的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但章汝一确实是个人才，虽然在画院不受待见，但早几年我爹确实经常在私下夸他有天分，我爹大概舍不得直接把他打发了，所以这一切是为了提醒我？我如果还不识趣，后果如何也确实难说。
只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时候发难，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计划，我眼下也猜不透。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问他：“你既然早都明白是有人算计你，还这么傻傻的教了他两个月？”
章汝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的说：“谈不上教，他会画画的，而且画功不一般。”见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章汝一站起身，说：“我带你去看。”
看什么倒是其次，我被他一提醒反倒想起来我身上还有差事没办，只觉得头大，而刚才我那一顿又摔又砸的，估计官家都收到消息了，现在我们两个又这样走出去，不是摆明了在演戏给他看？
章汝一说，从园子里走，小心点不会被人看见。
还好他这间屋子偏的很。我跟着他绕到屋后，顺着园子里的一条小径朝后院走，走一半我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去画院后堂？我皱眉拽了拽他的衣角，章汝一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点了点头。
后堂是画院学生集中上课的地方，三面皆是高大的宫室，天冷窗户都关着，只能窗缝中望上几眼，屋内布局类似，学生大部分都在案前画画，也有聚在一处说话的，我想着章汝一也不会无聊到带我来检查这些人是否在偷懒，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一间间看下去。
看过大概七八间之后他似是有了发现。停下确认之后，示意我去看这间画室里东边角落里的一张画案。
这间比先前的那几间都小，人也少的多，角落里那张画案前坐着的人，一身青衫，不正是刚才在章汝一房里的小学官！我愤怒的扭头去瞪章汝一，他倒是面色平静，冲着我比了个口型。
这是个女人？
我不相信，又凑到窗前去看，动作稍微大了点，窗子被撞的一响，屋里马上就有人转头看过来，章汝一扯了我就走，我狼狈地被他拽着疾走了几步，刚拐过屋角，就看见掌院刚巧从对面屋子出来，两相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章汝一马上放开了手，还帮我整了整袍摆，掌院满脸堆笑的迎上来，说了一堆没用的客套话，我与他敷衍了几句，眼角瞥见章汝一已经慢慢退到了廊下，衣角一闪，人就不见了。
这掌院是个留着鼠须的小老头，新官上任，面色看上去倒不是十分的好，想来也是，他上一任名气太大，又是主动辞官还乡的，才情声望都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民间又偏爱这种清流文人，被这样一位前任压在头上许多年不说，人走了都不得清净，怪不得这掌院面白眼赤，是个内火炙热之相。
官家的旨意明明早都传过来了，这掌院不早早来前面领差事，躲在后堂里看我笑话，可见是和算计我的人一伙的。我懒的和他客套，那掌院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从袖里掏出份陈奏劄子递过来。
我展开看了看，笑了。上面列的是画院推选的名单，章汝一在名单最后一个，墨迹尚新，显然是刚添上去的，真是一番好意，我要是再推拒反而显得不领情。
这倒是有意思，我冲掌院拱了拱手，他慌得急忙回礼，说了一堆场面话，我听的厌烦，正巧这时又进来个内官，一见我就急走过来，细声细气的说官家醒了，正等我回去复旨。
我有点发愁，也不知道手中这张单子能不能在我爹那混过去。往回走的路上又想起来，我千里迢迢的在宫里绕了几圈还没吃上饭。
早知道这样，今天就应该豁出去了不上朝的。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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