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先看见小珠以手支颐，闭目靠在我床边的小几上，帐内点了一盏灯，照的帷帐上的金丝闪闪发亮，我愣愣地望着这一切，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重新闭上眼睛，脑子里闪出将死前的那一幕，匕首的寒光与匪徒眼里的杀意，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官兵久侯不止，倒是房敬终于磨开了缚手的绳子，着急冲过来按住我脖子上的伤口。我明明提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叮嘱他不要告诉官家……还是这一切都是在我梦里发生的，事实上我什么都来不及说就晕过去了。
想起来了。那暗金织锦的缎子是苏州的贡品，我这是在王府寝殿的那张大床上。
我刚一动小珠就醒了，她眼睛红彤彤的，轻声问我伤口还疼不疼。我动了动脖子，这才感觉到颈上被包了好几圈，正要伸手去摸，还没碰到就被她按住了。
她冲我摇了摇头，我说：“我睡了多久？”声音还是有些哑的，小珠转身从净瓶里倒了些水，一边扶我起来一边说：“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了，医官说你受了惊吓，缝完伤口又开了安神的药给你服下，睡的久了些。”
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觉得吞咽并无问题，看来那一刀并未伤到什么要害，但伤口依然是疼的，“是请哪里的医官看的？包的这样结实，我现在喘气都难……”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干笑着问她。
小珠抽回了手，瞪了我一眼，“哪里的医官？宫里的！你不要乱动，那伤口用桑皮线缝的，就是怕你乱动挣开了。”
见我神色变了，小珠叹道：“现在才晓得怕？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这一屋子人吓死？你知不知道章公子……”
我陡然一惊，一把抓住小珠的手，说话声音都有些颤：“章汝一怎么了？”
小珠缓缓地说：“没什么，就是官家把他宣进宫，听说不许他进王府来看你。”
“我爹为难他了？”
小珠说，为难不为难，也不是我们奴才能打听的，不过宫里的医官真是杏林圣手，他说你今夜能醒，果然你就醒了。说着就要起身出去，一把被我拽住了衣摆。
小珠没等我说话，便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成安也没事，只不过也得在床上躺一阵……不管你现在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好歹先让官家知道你醒了，消了气。宫里的内侍官可一直在前院等消息，你等我请走了那尊大神，再来和你细说。”
我说：“那你忙完了偷偷把章汝一带进来，我爹又不会知道。”
小珠白了我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这一夜等的颇为辛苦。
小珠刚出去医官就进屋折腾，拆开我脖子上的绷带检查伤口，换了药。连带着宫里的内官也进来凑热闹，我只能强打精神应付着，免得他回宫以后在我爹面前添油加醋。好不容易这两位出去了，我喝了些粥，老陈又在我床头哭了一场，像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事实上我睡了这么久，精神好的不得了，恨不得下地蹦跶两下给他看看。
我靠在软垫上，看他哭的差不多了，想替成安求个情，结果才一开口，老陈就说：“成安现在在后院庑房关着，你要是想救他，就让他在里面好好关上半个月，反省反省。”我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没办法辩解什么，老陈叹了口气，又说：“你要是真为他好，就不应该把他哄去相国寺，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我忙不迭的点头，痛心疾首道：“我是真的后悔了，真的，我就是找房敬说点事情，怎么能想到他屋里一屋子流匪。”
见老陈脸色缓过来点，我又说：“再说我要是没去找他，说不定房敬就被他们杀了，你说说我能见死不救……”
老陈说：“歪理！你不闯进去，那些人抢完钱财就走了，哪有后来的祸事！”
我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那伙人抓住了？老陈摇了摇头，说：“官家命开封府左右军巡使全城搜捕，应该很快就有消息。”说完他抬眼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流匪？”
“我听他们说话的口音，像是从北边河间府来的，他们在院街盯上房敬，说不定本来只想找个僻静巷子抢了他，没想到房敬就住鸡儿巷里。”我想了想，接着说：“只是那鸡儿巷住户白日里都要在外面讨活路，整条巷子几乎没有人，这才得手。”我看着老陈的表情，又加了两句：“当然确实是怪我，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赶那个时候，就去了。”
老陈说，多亏你福大命大，你要是真有个好歹……他没说下去，许是觉得在我面前说这些不吉利，转头提到了房敬，说他也被打的不轻，头上好大一个血口子，血流了一脸，着实看着骇人。
“他头上有个血口子？”我奇道，没见他伤哪里啊？
“可不是，听说当时你已经晕了，他冲出去喊人，把路人都吓的够呛。官家也亲自过问了他的伤情。”
我马上就懂了，这个房敬果然油滑的很，我当时伤成那样，他如果再不挂点彩确实是说不过去，不过看在他毕竟死命护过我的份上，我也就不和他计较这欺君之罪了。老陈见我半天不吭气，又问我：“你到底找他干嘛去了？我听他说你身上还带着御赐官银，正是那银子露出了破绽。”
“他这样和开封府说的？”
“倒也不是，毕竟那官银只要熔了便可脱手，这线索报给开封府也是无用，倒是因为牵扯了你进去，房敬知道轻重，不敢什么都告诉那些公人，只偷偷告诉我了。”
我松了口气，见老陈还盯着我，只好说实话：“我是想把这些钱给他的。”
“给谁？”老陈疑惑道：“给房大人？”
我点点头，“你不知道，章汝一有笔银子，放在房敬那里生钱，我怕他靠不住，所以……”
“所以你想自己拿了银子，让他还给章公子？”
“我哪有那么蠢，他好端端的突然还钱，章汝一定要问个明白，万一再把我抖搂出来，反而显得是我处处管着他。”我说，“我是想先拿点散碎银子，就当是利钱，在房敬手里转一圈，神不知鬼不觉的……”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上响了一声，小珠端着茶盘进来了。
后面跟着面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的章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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