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住在宫里的时候，经常和我爹玩一个游戏。
这种游戏不拘于形式，像是猜谜语，他出谜面，我来找答案。能找到当然好，找不到也没什么关系，总归是个消遣，聊以打发宫中颇有些无聊的日子。
因此我坚定的相信这是个谜语，所以也丝毫不意外于我所找到的答案，这很像是我爹的风格，他久居于上位，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总是和其他人不同。我的人生确实在他一念之间，毋庸置疑，他故意让我看见了那页书。
如果不是因为我去找房敬而横生出的那些枝节，也许这个计划会进行的更细水长流些，若他们在章汝一身上做些手脚，说不定我真的会因为心灰意冷而娶了辽国公主。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章汝一匆匆离京，甚至来不及起和我生出什么芥蒂，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唐永卿朝我施了一礼，脸上隐有笑意，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笑而不答，转身引着我朝前走，小楼前空无一人，一楼没有点灯，小厮也不见踪影。二楼上倒是暖和，生着炭盆，我坐过去烤了一会火，待手指暖和过来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他。
唐永卿坐在对面，正低头拨弄炭火，见状放下了手中的家什，接过那锦盒看了一眼，笑着问我：“这是……诊金？怕是给的有点多。”
我摇头道：“是贿金。”见他一脸不信的样子，我不由得坐直了认真道：“你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唐永卿大笑起来，将盒子关好递回给我，边摇头边说：“小王爷，不要说笑了，我自己尚且困在这里，怎么把你弄出去？”我并没有去接那个锦盒，还是看着他，他也没有收手，僵持了一会，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就听见炭在火盆中啪的爆了一声响，我才接过盒子，拿出里面装着的玉件说：“这玉是孟希哲送我的，本就没有入过大内的库房，之前我要送给房敬，也在王府记过档，只不过房敬偷偷还给我时，老陈不知道，所以依旧还是记在房敬名下，你大可以放心拿走。”
唐永卿有些哭笑不得，说：“我不是……”我打断他道：“我能猜到你的身份，也明白为什么我哥要把你放在我这里，你们可以拿我当幌子，以后要我做什么也都可以，但是眼前这关我得先过去再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果然唐永卿脸色变化了些，他敛了笑意，对我说：“我倒是没见过你这样谈判的，哪有人一上来就先把自己底牌亮完了？”
我说，那也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你若是不帮我，我……
“你怎样？”唐永卿问。
“我没有办法，就算一直困在王府里，我也不会娶了辽国公主。”
唐永卿的表情很令人玩味，他沉默了一会，才问我：“是为了章汝一？”他似乎有些无法理解，又说：“我实在是看不懂你，章汝一再好，他不过是个小小画师，在朝堂上对你不但没有丝毫助力，反而犯了官家的忌讳，而辽国公主就不一样了。”他终于承认了这点，我松了口气，就听他又说：“辽国公主做了你正妻，就算你再不喜欢她，养她在府里又如何？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交易罢了，我想没人会如此不识趣。”
“你不明白，”我说：“既然你愿意告诉我实话，我也不会瞒你，我知道我哥忍了这许多年，他没有动章汝一不是因为顾及我，而是因为秋月实在不值得他出手罢了，但在我这里，”我紧紧盯着唐永卿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我只要他一个人。”
唐永卿摇了摇头，“小王爷，我倒是要劝你一句，正所谓交易之道，刚者易折。凡事太过苛求，反而不易得圆满。你和章大人的事情我确是听平王说起过一些，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这次没有这件事，平王还能再忍几年？你们还不如趁了这个机会交割干净，也给彼此留点好念想。”
我无言以对，他说的对，我的生活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圆满，处处都是陷阱，我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不过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但是我不甘心。
那块玉，上好的和田软玉，雕工更是不凡，估计是孟家老爷子压箱底的宝贝，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改换门庭，只能狠心下点血本投石问路，他既然能舍得，我也没什么舍不得。
我松开手，玉件直直地掉了下去，唐永卿似乎在走神，他抬起眼时已经晚了，那玉掉进了烧红的炭火堆中，被他夹起时已经烧掉了半截穗子，仙鹤也黑成一片。
“你！”唐永卿用袍角包着从火堆中捡起的玉，反复擦拭了许久，好在他捞的及时，黑印很快擦了下去，只是那穗子实在不成样子，被他扯掉了，又递给我，语气硬邦邦地说：“你不要威胁我。”
我说，你是聪明人，知道我什么意思。凡事说的太明白就无趣的很，你应该懂。
想了想我又对他说：“还有一件事，你的书也被我烧了。”
唐永卿目光闪烁的看着我，收回了拿着玉的手，最终他叹了口气，问我：“你会不会凫水。”
五日后的一个下雪天，我被唐永卿送出了王府。
原来他们一直是靠水道传递消息，王府外围墙下的河道里本有一处铁栏闸门，被切出了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空间。而我自然是不通水性的，即便在铜盆里练了几天憋气，被冰冷的河水一激，马上什么都忘了，刚下水就被冻到身体僵直无法呼吸。
唐永卿说，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他怀里抱了个用几层油纸仔细裹好的包袱，里面是衣服和一点点银子，成安留给我的，能从王府带走的仅有财产，我算了算，仔细用的话应该能撑到陕州。
章汝一就在陕州等我。
我摇了摇头，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钻进水中，
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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