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理得的在床上躺了很久。
外面雪停了，吃过早饭，章汝一出去了一会，回来时胳膊下夹了两个布包，全是从成衣店买的新衣服。
我这半个月瘦了不少，章汝一的衣服我穿本来就大，如今他的里衣套在我身上，更是松松垮垮。他刚才出门买了新的棉袍，这里的成衣店都是些普通布料，浆洗的板正，我穿着有些不舒服，于是还是脱下来，只穿着里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喝厨房刚送来的鱼汤。
章汝一坐在床沿边，一直盯着我，我以为他也要喝，把汤罐递过去，他低头闻了闻，说：“我不饿。”手伸过来撩开我的头发，我明白他想看什么，昨晚明明都看过了摸过了，现在又要看。
我把脖子亮给他，说：“真的已经完全好了，一点都不疼。”章汝一的指尖有些凉，在我脖子上轻轻划过，我禁不住抖了一下，扯了扯领子说：“你要不闹我。”
他收回了手，安安静静的等我把汤喝完，才问我：“吃饱了？”见我点头，他又说：“我刚才去车马店打听过，现在雪太大走不了，但等到雪化官道就能通，到时候会有马车送你回京，我算了算，路上走快一点，除夕之前应该能回到王府……”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说：“我回王府干什么？”
章汝一抬眼看了看我，又别开了目光，说：“回去了好好跟平王认个错，我也会先写封信给平王……”
“你给他写什么信！”
他完全不理我，自顾自地往下说，“还有官家那边，私自出京本就是大罪，总之我陪你一起回去请罪……”
“请什么罪！”我拽住他的手，“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
章汝一不说话了，脸上露出我熟悉的那种表情，他每次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时就会这样看着我，我被他这样一看，慌张的口不择言，说，“你是不是疯魔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现在要送我回去？”
“逃？”他眉头一皱，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昨晚不是说……”
我当然不能说和亲的事，昨晚我骗他说官家解了我的禁足，于是我自己偷偷出京跑来找他，他当时感动的稀里哗啦，现在清醒了，果然马上又想送我回去。我看这说法马上要露馅，只能赶紧往回找补，“你也知道私自出京是大罪，但我已经出来了，总之这一场责罚是跑不了，你还不如让我多玩几天再回去？”我去捧他的脸，迫使他看着我，小声说：“求求你了。”
这一招往常屡试不爽的，但今天居然没什么用，章汝一显然没有心软，他把我的手拽下来，在我手心打了一巴掌，叹道：“你也太胡闹了，你有没有想过府里怎么办，你就这么跑了，新年大典又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居然还操心新年大典？我简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听他又说：“其实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你明白？”我隐晦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什么都不明白，等我真娶了辽国公主你哭都来不及，使劲把手抽了回来，裹着被子翻向床里，说：“总之我现在不回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背后没了动静，但是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粘在我背上，章汝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动，再等一会，背后有个身体靠了过来，在我耳边说：“我明白你的心。”
平时让他说这些酸话比登天还难，现在不要钱似的一句又一句往外倒，我竟然有些受不了，猛地翻身过去，把章汝一吓了一跳，我说：“你要是明白，就别让我回去，你也不要回，我们就在这里。”
章汝一叹了口气，伸手搂住我，说：“我不是想让你走……”他闭上了眼睛，满脸都写着疲惫，“我做了一个梦。”
“梦？”
“成安在山里找到我，给我看了你的信，我才知道你让我回到这里等你，但是冬天黄河并不好过，我赶到最近的渡口，却没有船，等了好几天才终于碰到了一个晴日。
“那几天我晚上根本睡不着，白天就在渡口等着，看有没有渡船，过河那天天气很好，上船之后我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没有在城隍庙，我一路往回找，怎么都找不到你，回到京城，王府上下一片素缟，有人说你在鸡儿巷遇到流匪，脖子上割了一刀，人没有救过来，我一惊之下就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才发现我人在船上，船才行到河心……”
我抓着他的手盖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我知道那次我吓到你了，但我现在已经好了，你摸摸……”又牵着他的手盖在胸口，“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
他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摇了摇头，说：“醒过来之后我就懂了，其实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正要说话，他打断了我，说：“你听我说完。”
“官家这次命我出京，我知道这一走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来，但是我没办法和你告别……”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法描述的悲伤，“出来的这一路我都在想你，想我们之前过的那几年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样，其实我觉得很满足，就算我曾经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以为我可以骗过身边的人，我以为我可以装作不在乎，但其实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蚍蜉撼树，何其可笑。”
他虽然像是在笑，但是眼圈已经变得通红，“我知道自己可笑，官家能容忍我到今日已经是天大的仁慈，我该感恩才是，那里还敢有什么奢望，但是你追来……”他死死握紧我的胳膊，问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听见章汝一这番剖白，我第一次知道他是这样想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在这段感情里的投入并没有我多，但是我忽略了我们之间身份地位的巨大鸿沟，我以为靠着父兄的宠爱与宽宥可以得到任何我想得到的东西，包括人生，却忘了我的人生其实一直在他们的设计之中，倒是冷眼旁观的章汝一看的清楚。
我听他接着说：“我送你回京，你只要好好的，我哪怕这辈子都不再回来……”
他没说完，因为我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禁止他往下再说哪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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