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悬挂于空际，云层淡薄，寒夜里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把白日里闷热吹散了些。柳亭还是没听见顾易水归来的声响，时辰不早了，炉子的飘烟也渐渐淡了下来。明日里还要去问诊，只能回屋休息。
睡下不久，屋中传来脱衣的轻响，不久温暖的身子便贴过来。顾易水到了冷日里依旧像个暖炉。柳亭转过身面对着他，将手绕过他腰间，将两人拉得更近些。
顾易水的双眼疲惫，却在深夜里闪着光，吻了吻柳亭鬓角，声音又低又沉：
“睡吧。”
安郡王的生辰几乎成了年末的盛世。宴会当日几乎文武百官都到齐了，从进府到入席，府中的下人每个人都脚步匆匆。管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井然有序而又热闹非凡。
柳亭醒得早，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顾易水的屋中。
下人正在帮他穿繁琐的衣裳，顾易水看见他便抬抬手让下人先出去。
木门发出一声轻响，屋中又安静下来。
柳亭走近看他。
顾易水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是铠甲批身，战场上英勇厮杀的样子。而从西北回来后也只是换成了轻便衣物，上朝的日子里也依旧穿着简易的盔甲。
而今日里他穿上了墨兰华服，灰色双襟绣了花纹，流露出很少见的闲散劲。棱角分明的五官柔化下来，一双灰色瞳孔回望着他。
“怎么起这么早？”
柳亭笑了一下，然后靠近抱住他：“想和你道声生辰喜乐。本来想做一碗长寿面，结果刚才去看里面全是忙忙碌碌的人，想来王管家思虑齐全，是我多虑了。”
“可今日会很忙，”顾易水把人紧抱起来，“他们的长寿面可能来不及吃。”
柳亭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笑未加修饰，恍若天成，浮在眼角眉梢，如同雪消云散后的大地，一丝缱绻思绪藏于其间，又自然而然地融入回转双眸之中。
“晚宴结束后，你再煮一碗吧。”
府中人来人往，纷至的脚步声从天亮之时起再未停歇过，流水般的食盒从厨房一路递到大堂，席上菜肴鸡鸭鱼肉俱全，连少见的蟹膏都人手一份，看似平淡无奇的清水里时炖了好几个时辰的扇贝鱼汤。 柳亭的庭院与顾易水的只有一墙之隔，但所有人都遵循了不知哪儿传来的规矩，无人敢踏入他的庭院一步。柳亭自觉在府中的身份不适合四处走，下人忙忙碌碌走不开，此时更觉得闲人一个，反倒在庭院里闲散自由些。
庭园的荷花开得越发浓烈，晚上的安神香都换成了无香的，怕香气互扰。于是闭上眼都觉得身处花海之中。池塘里还有数条养的色彩绚丽的鲤鱼，笨拙地在池中游来游去。
柳亭喂了点鱼食，左等右等没见到人，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回了屋，刚准备关上门，老远听见有人在喊他，脚步匆忙，由远及近，柳亭刚想关门的手停住了。就只见一个身影奔跑着过来，猛地扑进自己怀里。
“不愧是我师兄，开门都开得心有灵犀。”钟揾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抱了好一会才转身把背上的盒子打开：“刚回的京城，师傅托我给你带的东西就给你带来了，路上估摸着累死了八匹马吧，得亏我身强力壮才能活着走到京城。”
柳亭看着他薄薄的身形，知道他又在胡扯，没接他的话，只是把东西打开看了一眼：
“怎么没和赵誉文同来？”
钟揾两白眼就翻上来了，相当自觉地找到了床榻，顺势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赵誉文谁啊，不认识。”
柳亭也并肩躺了下去：“你跑个没影，赵誉文从京城赶到西北来找你，怎么又吵架了。”
钟揾翻个身，将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瓮声瓮气，语气酸得很：“哪是去找我的呀，怕是去找师兄的吧。”
柳亭撑起半个身子，故作吃惊道：“那可能真是去找我的，可惜没好好叙旧，有人第二日一早又赶了回去。”
钟揾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心里松动片刻话里却不肯退半步：“他还真去边疆找我了啊，那见我面的时候还同我打一架。”钟揾把单方面挨揍硬说成打架，嘴里继续不饶人：“我说怎么找到我的时候脸黑成那样，吓得我差点没忍住报官，后来转念一想，人家一看见赵誉文说不准先把我绑了呢，这官官相护的黑暗官场，我们老百姓真惨。”
“那你又做什么了？”
“我做什么啦！”钟揾觉得自己简直太冤枉了，“他一到江南，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收到的风声，媒人就差没把门栏给踏平了，他倒好天天出门，说什么处理公务，谁知道寻哪朵花问哪枝柳了。一天天就知道对着我臭脸，对着别人倒是知道好言好语了。”
钟揾撑着脸，继续感叹道：“我真是情路坎坷。对了，师兄，”钟揾仰起脸看他迟疑着问道：“你如今高兴吗？”
柳亭没料到话题就这么拐了个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每一刻都很高兴。以前觉得是私藏的喜欢，是我一个人的辗转反侧。中途觉得累过，好似我一刻不停的狂奔却永远也赶不上他。后来，觉得我大概是那种很走运的人。我的喜欢遇上了被喜欢，于是痛苦难过都有了意义。一条路不能细分为什么时候不喜欢，什么时候特别喜欢，而是回想的时候，觉得连那些细微的伤怀都是带着细微的亮光，缘分是最不可将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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