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梁男神实力和气质有多好你带上眼睛看了吗？//展大人这个好角色多少人抢着要呢，真以为娱乐圈没人了吗轮得上一个素人？……//啥？？？//刚知道lzy跟七五导演沾亲带故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世事如浪打浪，更迭纷纭，总没有一直的好光景。
维珎坐到剧组的大巴里，顺手刷起了微博，才知道仅仅一个晚上舆论的风向可以怎样骤变。被鲜花团簇而熏熏然的一颗心稍稍下沉了一点。他想不明白一天前还疯狂表白的人们怎么会忽然换了一副质问的模样：“你到底是不是清清白白的？还是与污泥合作的万千庸人中的一个而已？”他心里有轻轻一个笑声，它又在说：“是白还是黑，又跟你们有什么干系呢？”
他好像不是一味温和没有棱角的人。他在学生期间，也有冲冠一怒的时刻，有万古为长夜而我独为火种的自负感。有一时义愤联合几位友人发动校园情愿书的日子，最后被老师逐个击破，用软语闻言和威逼利诱。有在网上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做武器的经历，当然不是阴阳怪气，讽刺和辱骂。而是连问：为什么会这样呢？上了大学连朋友圈都被一双又一双隐形的眼睛监视着。
他想：真没意思。反抗最后落入“却道天凉好个秋”的窠臼。这个时代连壮烈结局都不值得有。
到了大四，就得收拾收拾梦，背上现实的行囊了。那些“为稻粱谋”，曾经他不屑一顾的东西，都成了分米苦争的当下。他厌烦乌合之众，又无声地投入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厌弃自己而已。
这些如今又万万不能显露出来。他在做的事情只是营造一个美好的假象，安慰那些在重压下百无聊赖的人：这个世上还有留着奶和蜜的表面。
到了剧组，梁卓云早在那里活动开了。他们不委他人，真身上阵，每日的健身都必不可少。梁见他来，笑盈盈地走上来打招呼。刘海湿作几绺，面上还有亮亮的汗，越发显得皮肤似玉石。
“他的笑里为什么从无阴霾？”维珎总想。
如果是不认识他的人，或稍微恶意一点的人，大概会觉得他这人很擅长伪装。不露好恶，掩藏是非，如此便可明哲保身。
但维珎两者都不是。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反而明知故问：“你看微博了吗？”他轻轻的，像吹动一个水上的泡泡。
梁卓云噙着笑，深深地看他。
“你要怎么回应呢？”
梁卓云摇头。
不必说。
维珎的心归了原地：他不说，我也不必问。
沉默是错，回应是错。回应晚了要被骂。微露不忿会激化舆论。回应及时而言辞得当亦得被扭曲语意。
生活在信息时代，人们被驱赶着不停地说话，然后不停地误解和被误解。没有完。一旦开了头，就不由自主，不撞南墙不回头。
维珎之所以懂了梁卓云，也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时光，走得好久好长。
他们的搭档戏渐入佳境。维珎改了爱笑场的毛病，一旦机位对准，导演注视，他就活成了另一个人。戏内的两位侠士也从针锋相对，到误会云消。他们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也会在偶尔休憩时，相视一笑。哪怕不曾有一瞬交接，天涯海角，隔水问樵。
戏还没拍完，维珎在路上已经常常偶遇到他的粉丝了。先是他和往常一样搭公交，几步外的两个女生不停地窃窃私语，探寻与激动的目光不断地投射过来。他玩手机时也能察觉到那种热度似的，摘下一边耳机，好奇地望过去。
面对面的一霎能确认很多东西。女生终于大着胆子前来问他是不是“白五爷的演员”。那些繁文缛节终于回到他身上。他礼貌一笑，不卑不亢：“是的。”
明星不需要显露过多声音。他被这样教过。演员的素质课跟销售有异曲同工之妙，无外乎包装。只需要温暖如春的笑容，时不时“恩”、“啊”、“哈哈哈……”这种无意义的附和就可以了。
做这些的时候，他像一个旁观者。感觉是新奇而陌生的。不过竟然做得不错。在摇晃的公车上也能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下车的时候，记起自己小时候学过书法，虽然已经半途而废的了。用来签名倒是绰绰有余。梁卓云倒是颇有研究。他曾旁观那人挥毫写意，枯墨的山水、丰墨的题字。看似随手染就，其实功夫很深。他想只有梁卓云这种沉下去的性子才有这种造就。而他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他那时候常把心里的话付诸于口。
梁卓云笑得有些腼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家里的医生叫我修身养性。”所以学书又学琴，心念圣人之言，温厚之道。
维珎只知道他双亲都是大学教授，世代书香，家产殷实。是好人家养出来的风雅儿孙。那天却听到这些人人皆知的背景以外的东西。说他小时候如何气弱，祖辈心疼这一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日日在他床头念他。睡梦中便潜入乡音。说父母如何宝贝，寻了几位医生来壮他的骨肉。后来又把他送去寺庙里，吃斋念佛，练武健体。山中光景长，如此竟也过了两年。都是他十岁前的事情。
“原来是释迦弟子，怪不得这样纯善。”维珎笑谑。
梁卓云低回一阵，叹道：“可惜我天资愚钝，下山后把那两年的记忆丢得差不多了。莫说如来行处，就连——住持的脸，都再打捞不起。”
只有山间清气，晨间鸟鸣，雨来鸣叶。清泉淙淙上枕来。午夜梦回，或手持书卷时，往往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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