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菲奥娜几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魔法球的光芒却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小小的红晕。她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在猩红的光圈下看到了一地的尸体，还有一些肢体。人鱼雕塑被一团黑泥覆盖着，她的鱼尾下流出了上百条海藻一般粘稠的积液，慢慢地，悠悠地伸展开去，把尸体或者活着的人变成新的黑液。
她尽力保持着魔法，让自己和楼玉脚下的那块地面不受侵蚀，但她的力量已经要耗尽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光圈笼罩的地方越来越小，而楼玉跪倒在地，没有任何知觉。
“啊————”
黑泥在她们脚边停止了流动，似乎被另一个生物吸引了。菲奥娜循声望去，是德·温特先生，他瘫倒在地上，嘴唇颤抖着，发出恐惧的嘶鸣。
人鱼弯下腰来，温柔地蠕动到他身边，用半是液体的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咧开了漆黑的嘴，发出粗哑的笑声。
“马克西米连·赫德森，你的愿望是成为德·温特家族的继承人呢。我让你的愿望成真啦，你喜欢吗？你感谢过我的馈赠吗？”它的声音像是海螺里的浪潮，沙哑，低迷，甚至有种异域的腔调，“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噢，我爱您！马克西姆先生！我爱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德·温特先生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摇头，“……安东尼娜……你已经死了！”
“噢，小安东尼娜！”人鱼往后缩了缩，“她没有死，就在这里呢！”它把双手深深插进自己的乳 房里，用力扯开，里面泻出了更多的黑泥，“你想念她吗？亲爱的？还有可怜的鲍比，噢，他也在这，你看哪！”
“求求您……”德·温特先生抖如筛糠，“求求您放过我吧……我什么都可以给您！您想要献祭吗？我有……我有两个猎人！您看！她们是有魔力的人！吞噬她们吧！让她们成为您的力量吧！求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马克西米连！”马尔维斯——幸存的红袍客跪在地上，他用某种抗魔法金属链条将自己和同僚包围起来，但效果甚微——厉声喝道：“你这个贪生怕死的混账！她们曾经帮你除掉了尸婴，你忘了吗？！”
菲奥娜神情复杂地看了红袍客一眼，对方没有注意到她，也没有来得及在抗魔法金属链条被瞬间击碎之前听到她说谢谢。
黑泥化作了一道尖利的刺，从马尔维斯的嘴里穿过去，一直穿透了他的头颅。
“听着，马克西米连。”人鱼用安东尼娜，休斯太太，鲍比，和无数人的声音说道，“你早就一无所有了，就像你妻子临死前一样。但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安东尼娜怎么会沦落到用自己的生命向我献祭呢？噢，还有康斯坦斯·休斯，这个懦弱的女人……她想将小女孩献给我，她说，‘我希望小安妮变得和玛利亚一样’，但她却在最后时刻退缩了！”它愤怒地抽搐着，把马尔维斯的尸体狠狠摔在地上。黑泥从它的胸腔里喷涌而出，洒满了德·温特先生的脸庞，“献祭？你说献祭？我为什么需要你的献祭呢？我自己来拿就好了！”
它话音刚落，菲奥娜便看到身边的黑泥都腾跃而起，径直向她射来。她感到一阵眩晕，魔法球“当”的一声坠落在地上，光圈消失了。菲奥娜跪在地上，轻轻抱住楼玉，闭上了眼睛。
“玉楼……”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任何镜像，只看到模糊的人影，那似乎是德·温特先生与简·方登小姐婚礼上的客人们，他们正在逃窜着，奔跑着，尖叫着。战斗的本能在她的潜意识里涌现，但她动弹不得。
“玉楼……”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个错误的问题，”幻觉中的声音回答她，“你应该问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猎狐镇楼玉。
“一个假名，一个假身份。”
我是……鹿津的商玉楼。
“还不够。你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我是……预言之子。
“是的，你是预言之子。”那个声音越来越靠近，她感觉自己与“它”的交流变得越来越轻松，“那么，我是谁呢？预言之子？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我有了答案。
“那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要面对的是海螺精怪，一种高级妖灵，寄身海螺之中，会响应人类的呼唤，并向他们索取。
“你对你的敌人一无所知，”声音嘲笑她，“你自以为聪明又有见地，任性地离开了你的家族，却这么轻易就被低等术士洗了脑。为什么不用我的眼睛看一看你要面对的敌人？为什么不用我的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
你想要……控制我。
“我不想控制你，预言之子，因为你就是我。我只想保护你，不让你死于鲁莽和无知，或者是固执。”
“现在，好好看清楚你敌人的样子。这不是海螺精怪，也不是高级妖灵，这是一种更古老的生物……把它解决掉，把它献给我和你。”
献给……我和你。
猎狐镇的楼玉缓缓抬起了手，向镜子外的世界伸去。
哈桑，伏一教唯一的幸存者，怔怔地看着黑色的人鱼被一道惨白而刺眼的光芒斩断了臂膀。几乎在本能的驱使下，他爬过凝固的黑泥，连爬带滚地冲到看不清面目的德·温特先生和简身边。这时他发现被吓昏过去的简还死死抱着呆滞的玛利亚，而德·温特先生早把她们俩都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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