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臻出了雅厢，行至二楼时，便望见了一楼大堂内雕梁燕语，绮槛莺啼，好不热闹。他来时天尚未落幕，大堂中也十分清净，想是姑娘还在闺房中梳妆。他正这般想着，忽然一个锦衣玉带，华冠丽服的少年公子哥儿脚底生风，急急进了来，一边抬首张望一边大声喊道：
“殊清呢——殊清——”
有姑娘一听他喊的人名就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又连忙拿团扇掩住了面。鸨母不在大堂，旁边的管事见状赶忙上前道：“哎哟，萧公子，您都有半年多没来了，殊清早在四个月前，就叫人拿大价钱赎走啦！”
那萧公子一听，大惊道：“你说什么！殊清竟然跟别人走了？那人是谁！”
“这……小的不能说……”那管事喏喏道。
玉人楼有项规矩，因在这出入的都是一些有身份头脸的客人，如若哪个伶人或妓子被人赎去，是不能轻易透露赎客姓名的，免得从前恩客寻上门去，闹起来不大好看。
“不说也罢！殊清怎么可以这样，他答应了要等我的！”萧公子气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是不是自愿的？”
管事连忙道：“殊清是自愿的……”
“哼！”萧公子重重哼了一声，“什么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统统是骗人的，我那时才离京两个月，他便跟着别人走了。亏得我回来没多久就来找他。算了——”
后面跟着的随从小声提醒道：“公子，您已回来快一个月了，是今天才突然想起……”
“闭嘴！”他转过头去狠狠瞪了那随从一眼，“你不要命了？敢随意揭穿本公子。”
他眼角睨了一圈周边，又气定神闲地回过身来，唰得展开了手里的玉柄折扇，那扇坠儿玛瑙质地，与青金色凤尾流苏一动一静间晃得人眼险些花了。又见他眉似漆墨，鬓如刀裁，精致的发冠上熠熠闪烁着珠光宝气，全然翩翩贵公子的模样。闲散对那管事道：“算了，既然殊清不在了，你们该补偿我——替我把现在的头牌叫来罢，你懂我的意思。”
“萧公子——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奴家来陪你玩呀——”一个身披翠水薄烟纱的女子凑上来娇滴滴道。
“走开走开，本少爷不是来做那事的，只是聊聊天解个闷而已。”
那女子听闻咯咯笑道：“奴家也能陪您聊天解闷呀！”
因其动静较大，肖臻从头听到了尾。他摇了摇头，心道果真是少年心性，恋慕之情同脾气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忽然忆起了晏亭对他的那一番告白，觉得两者就是相同性质。正走着要往门口过去，便听一声：
“等等——”
他抬眼望去，却见那少年指着他问道：“他是谁？”
似乎嫌瞧得不够清楚，他又上前几步，不顾肖臻神情惊诧，将他姿容细细打量了一番，便转回头去对管事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就要他了。”
肖臻尚处于惊怔的状态之中，听管事急忙道：
“萧公子！您误会了，这位是肖府的大公子，不是我们楼里的人！”
“肖府？”他一时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哦，是肖尚书府。但是肖大哥不是早就离家了吗？我听说他前几日回来了，还封了将军是不是？可我印象中他并不是这个样子啊。”
他一连串问题，像是大惑不解。随即不待解释，又立马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气冲冲对管事道：
“定是你胡诌的！想必是他已经被其他客人定下了，又怕我起事，便这样蒙骗我。”他哼道，“可惜你也不想想本少爷是什么人，敢在我面前诳这些乱七八糟的……”
后面的随从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上来提醒道：“公子，之前有人跟您提过的……林夫人逝世，肖尚书另娶……”他一边偷偷觑了一眼肖臻，觉得不能当着人家面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稍微唤起他家少爷的记忆就可，便点到为止。
不想那萧公子却更困惑了，犹疑踌躇着道：“那为什么……新夫人的儿子，已这般大了？竟比肖大哥还年长……？”
后头的随从乍一听闻此言，顿时恨不得马上在这玉人楼里昏死过去，这世上，怎有如他家少爷这般糊涂愚钝、还当众扫人颜面的人？他支吾着，嘴却是像被浆糊粘住了似的开不了口。这该怎么说？当着肖臻的面，说这是肖尚书在成婚前就有的私生子吗？他身子一抖，觉得还是先不说话为妙。
那管事也觉此种情况谁说话谁倒霉，便默默缩手，缄口不言。旁边的姑娘们就更是不会在此时没有眼色地出声了。
一时间除了罪魁祸首萧公子与处在众口之上的肖臻，其他人尽垂眉低首，安静如鸡。稍远处谈笑的客人与姑娘们见这一片地方忽地静寂下来，情形诡异，都有些好奇地张望过来。
肖臻还从来没在外面遇过这样当众的难堪，以前他交往过的那些勋贵子弟们，他虽不知他们心底的真正想法，但至少面上都是客气礼貌的。他觉得眼下有些难堪，但细想了想也并非那么见不得人，思量了一番，正打算开口解释，又见那记性糊涂的萧少爷似乎已因众人的沉默而自行意会过来。
他愣愣地瞧着他，微红的脸上漫出几分不好意思，讷讷道：“我……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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