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过去，因每日都仔仔细细上了药，春花脸上那些被打伤的泛红肿胀已有了明显好转，那吓人的疮疤也有了略微起色，虽然还是看不出面貌，但已令人安心许多。
只是有一件事，令肖臻在意的很。
春花一直不愿开口说话。
起初，他都以为春花是个哑巴了，但是桃珠说，春花姑娘那天晚上是说过话的。肖臻便当她是无法从过往经历中出来，内心仍处于被伤害的惊惶中，于是对她更是怜惜照顾，每日都要到她房里看望许久。
第三天时，谭子深过来寻肖臻，正巧碰上肖臻在春花屋里念书予她听。俊美如玉的公子姿态若竹，猗猗靠坐桌边，手中执书，口吐珠玑，洋洋悦耳。他在窗边驻足良久，未有惊扰，一并听着，思绪仿佛飘到了极远。
等到共用晚膳时，他提及此事，对肖臻言道无需如此，不过一个肮脏的底层妓子，救她回来已是天大的恩惠，其余的交给下人便好了，世上苦难的人那么多，难不成他要个个都亲自照料过去？
肖臻不大赞同地睇了他一眼。两人对视，彼此心照不宣一般，谭子深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隔日肖臻又在春花床前读书时，想起状元郎的话，忽地自个笑了。
像是被勾起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嘴角轻扬，犹如细细的秧针在四月温暖的阳光下忽然折射了一痕水亮的光芒，他露出一个悠远柔软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人。
他当年小小的，也是这么惨兮兮的。
只是如今他已凭借一己之力出人头地，踏上仕途，过得这样好。——却还不许他对别人好了。
今日有几个顽皮的学生一直跟到了玉阑别院里，令肖臻很是无奈。好不容易打发走，他在书房拿了本书，来到暂且安排给春花养病的屋子门口。
肖臻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春花姑娘，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走到床边，床幔并未拉上，只一层隐约的纱幔覆垂着。肖臻看到里边的人影正半靠坐着，想她并未睡着，就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
肖臻本不欲多事，然而春花就同个哑吧一般，不言不语，面色僵麻，除了那日对桃珠说过两句话，后来又不知是无意地还是故意地撞开了他房门后昏迷了过去，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任何话，做出任何举动。就连进食，若是无人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她也能独自默默捱着，不出一声。问她什么，她都不作声。对事物也都没有兴趣，只整日里呆呆躺着或坐着。肖臻并不想逼迫别人开口说话，尤其是这么一个际遇悲惨，才脱离魔窟的苦命女子。让人拿了些年轻女子爱看的话本放在床头，希望她能翻翻看看打发时间，却发现从来没被动过。肖臻因此还怪自己粗心大意，在无意之中或许又刺伤了别人的心，毕竟那样下等的窑子，是根本不会给里面的姑娘识字的机会的。
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抑郁孤僻。
下人们早已传开，都说这是个傻子。莫不是真痴傻了？
肖臻差人请了大夫过来看看，那大夫瞧了又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摸着山羊胡犹豫道，许是心中郁结过甚以至暂时失了神志，多与外界产生感应联系，说不定能恢复。
于是肖臻每日得空后，便到她房里，给她念书听。
起初，他念的是就放在此处的话本。然而这些话本，大多是些痴男怨女的情事，在将那些少数地只是单纯描写坊间奇闻趣事的话本读完之后，他便不得不开始读这些。刚开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没想到写这话本的人委实胆大，将那男女云雨之事，都极尽详细地以文字展现了出来。
第一次肖臻没有防备。他如往常一般念着那本《东厢起雨西满云》，里面的情节正到了相国府的董大公子向自己的美貌贴身婢女云娘表白心意，许下要娶她为妻的诺言。当时肖臻读到这一段，就觉得太不靠谱了，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张了几张，想着姑娘家都爱看这种，还是勉强念了下去：
“董郎道：‘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董襄此生除你之外，便无他人。’云娘羞得低了头，靥上喜不自胜，欲语还休:‘既如此，奴家也无他法，唯有以身相报……’言罢脱尽衣裳，仰面躺于床，袒胸……咳……咳咳……”
肖臻盯着那“袒胸露乳”四字，觉得尴尬极了。真是惊险，刚刚差点没能刹住，又瞪着眼睛扫了扫接下来的内容，登时只想把手中的书扔出去。什么“董郎单手握住那雪白乳峰，于云娘胸前啧啧咂摸”，“下生一挺，直捣牝户，得云娘娇呼连连”，看得他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这……这是什么淫书？！糟糕透顶！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定然不寻常……抬头瞄了春花一眼，希望她还如往常般对外界事物都毫无反应，没想到，对方此时正定定地瞧着自己！那双总是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知该如何描述的古怪情绪。定是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嗯……”肖臻将原先平摊在膝头的话本慢慢立了起来，“咦，这两页的墨渍不知为何晕开了，糊得看不清楚。春花姑娘，抱歉，只得跳过这一段了。”
他佯装无事地翻过两页，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装模作样地念了没几页，就找借口离开了。
临走时将那些话本也统统捎了回去。
来到书房，他先将已读过确认无问题的话本放在一边，接下来几本，肖臻都大致查看了一番。
可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总共七本，竟有五本都是这样的书！而且剧情都雷同得诡异，还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是世家公子与美貌婢女，就是乡下书生和小丫鬟，或是大将军与异族女奴仆，还有王爷和贴身女侍卫……心中隐隐浮现某种不大好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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