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笑着,畅快地笑着,又疾步向图书馆奔去。然而很快又折向自修室,我突然想起晚上要召开大炼钢铁总结会议。
会议由王德明主持讲了开场白,而后让我作全面的总结。我的发言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我们虽然没有炼出合格的钢铁,但是毕竟参加了中外旷古未有的大炼钢铁群众运动,身体力行,为社会主义建设尽了心力;二是同学们不怕苦不怕累奋战近二十天,炼红了心,增强了意志毅力和团结合作的集体主义精神(由此顺便表扬了陈笃修、史智明、柳风、罗绮纹等八位同学);三是之所以没有炼出合格的钢铁责任在我,因为本人既不懂技术而又缺乏领导能力……
“恐怕不在于懂不懂技术而主要的是懂不懂政治的问题。”我的总结还没结束,常思红就抢过话头迫不及待以团支部书记的身份向我发起了攻势。他不看我而看着王德明然后面向大家,“德明同志是我们班唯一的党员,又是班主席,尊重了他的领导了吗?在有些人的眼里党员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劳动者,自己才是唯一的领导。而要不要党的领导是一个最大的政治原则问题。毛主席说我们要依靠党依靠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在这二十天中开过几次群众大会?我们随时都在讲要相信组织,依靠组织,作为一个共青团员,什么时候征求过我们团支部的意见?向团支部请示汇报依靠过团组织的领导吗?目无党的领导,目无团组织,目无群众,高傲自大,独断专行,只说技术不讲政治挂帅,能不出问题吗?德明同志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的眼睛又回到了“唯一的党员”的脸上。
“好,好,大家都说说。”王德明梗着脖子左右望望直点头。
杨玉林等三位同学积极表态支持常思红对我的攻击。
没有料到的是副班主席肖天翔的发言,像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这位前公安员,一改在嘻笑中幽默讽刺人的说话风格,他涨红了脸,镜片后鼓鼓的眼珠子冒着火光,嗓子像金属弹片般发出响亮的声音。他庄重而气恼地喊道:
“我们说话要讲公道,公道!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试问,在大炼钢铁中,有谁像青崖那样几天几夜不睡觉,你,还是我,还是别的哪位干部?作为厂长,我认为他是负责任的。什么是尊重党的领导?并不就是尊重某一个人,而是要尊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什么是依靠组织?并不是时时事事都要请示组织请领导直接出面,那还要这个厂长干什么?
在肖天翔反问、停顿的间隙,“阿弥陀佛”钟学成笑嘻嘻地接过去不紧不慢地说:
“为什么只谈政治不能谈技术?”肖天翔继续他的慷慨陈辞,“由此我要指出,在这方面余志工是有责任的。作为厂长青崖是管全面的;作为炉长他余志工则应坚守炉前,随时研究处理冶炼中的具体技术问题,可我听到好些同学反映,他经常不在炉前,他披着一件短大衣往往不知去向,有人几次看到他在宿舍撅起屁股睡大觉……”
“就是。”
“就是嘛!”
“他那架式比厂长还要厂长。”
“不,他披着短袄走来走去,更像一个下乡蹓田坎的公社干部。”
“哈……”
七嘴八舌。风向的突变可能是常思红们没有料到的,正如我没有料到他们借总结大会向我发起突然袭击。肖天翔、钟学成的横炮把会场炸得稀里哗啦,打乱了突袭者的阵脚。常思红举起两臂向下压了几压没能压住群众的喧哗,就神色张皇地面向“唯一的党员”求助。
“好了,好了!安静,安静!”王德明高声地招呼大家,“听我说两句。我们是总结工作,还是就事论事的好,不要过多地指责和追究个人的责任。但是我要强调地指出,大炼钢铁是政治任务,不能不突出政治;是群众运动,不能不依靠组织和群众的力量。谁忘记这两点谁就会犯大错误。散会!”
看来,不仅是常思红,我把王德明也得罪了——作为党员,他真认为我忽视了党的领导、忽视了政治,还是因为鞋的缘故他也怀疑我与柳风有什么关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柳风是“一往情深”啊。
正当大家纷纷起立就要离去的时候,一直在角落里同汪玲玲声音忽大忽小地说笑逗乐的吴其华,嘻笑着阴阳怪气地大声喊道:
“嗨!总结这就完了?还有一桩传为美谈的事没总结出来呢。”
大家一时堕入云里雾中。
“什么事?”
“你们都忘了?”吴其华卖个关子顿一顿说,“就是有人送给青厂长穿的那双绣花鞋呀,这种团结友爱精神还没有总结出来嘛……”
“吴其华!”罗绮纹立即打断他,“什么绣花鞋?明明是运动鞋,而且早就物归原主了,你还要编排些什么呀!”
“好,好,算我多嘴,算我多事……”
吴其华一边应付一边嘻笑着钻进人群拉拉汪玲玲往外走去……
走出会场不想就回宿舍,我独自在花径中徘徊。仰首望天,月影模糊,俯身视地,花荫迷离,而我的心底却是格外明亮。我清楚地意识到,常、王在会上的发难,意在消除我在炼钢中的影响,掩盖他们自己的无所作为,打击我,巩固他们在班上的地位,其用心是可鄙的;但所言事实并非完全捏造,且所论道理也都合乎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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