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她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
见我没有回应，顿了顿她冷冷地道：
“你很少——应该说从没主动向组织汇报过自己的思想，你不主动向组织汇报，今天我主动找你，这是组织对你的关怀。昨天在团员大会上我点的那些问题，尤其是政治方向、文艺方向、与组织的关系等问题，你反省过没有？”
我说：“还没……没想清楚。”这些问题我能想得清楚吗？我能向他们表达我的思想吗？
“那么你下去后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如果不愿给王德明和常思红说，那就直接找我汇报吧。”接着她又补充道，“不过你要明确，德明同志是你们班唯一的党员。”
她的话提醒了我，团支书常思红来了，党员王德明为什么没到场呢？我又想，今天的“个别谈话”才刚刚开个头就这么完了？那又何必架这么大个势呢？
“那……我们今天就谈谈别的事吧。”她望望常思红转向我说，“据说你同柳风关系密切，她很关心你……”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才是今天要谈的主题。“是的，柳风很关心同学。”我从容地回答。
“不过她对你的关心不同一般。”她又掉向常思红道，“常思红，是不是这样？”
“是。”常思红的脑壳从深陷于两肩中冒出来，连着那又粗又短的脖子不断地啄，“大炼钢铁中，她把自己的鞋脱给你穿，你穿了好些天；冬天来了你们交换棉被，一直盖到现在；下乡支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给你补衣服，追来追去，简直不顾脸面……”
“言重了吧，常思红同志！什么叫‘不顾脸面’？”这个无聊的家伙竟然出言不逊说出侮辱柳风的话；我不无讽刺地脱口而出，“作为正人君子，当时你的牙巴是不是有点儿发酸？”我直视着他。
“你……”常思红涨红了脸。
为了把常思红解脱出来，刘秘书避开我与常的对峙，迟疑地问我：“你们是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约会？”
作为政治秘书怎么也会这么无聊？我抑制着厌恶而故作调侃地问她：“你是不是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类事情？”
“青崖！你严肃一点……”
她那漂亮的眼波里透出冷光，看来与刘秘书的直接冲突也是不可回避了。如果是开头所提到的政治文艺思想问题我必须回避，不能让他们抓住把柄，而个人私事，我怕她什么？于是我说：
“刘秘书，今天找我谈话的这个话题本身是不是就不那么‘严肃’？简直是……”我把“无聊”二字咽了下去。
“简直是什么？”刘秘书气得临窗的那半边脸由蓝变紫了。
“我是说……”见她如此生气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是说，常思红用不正常的心理，把同学之间正常的交往、团结友爱、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这是从小学开始老师就教导我们的——想到一边去了，想歪了，想到反面去了，而且还用‘不顾脸面’那种没分寸没轻重的言语加在一位正派的女生身上。这是在泼污水！刘秘书你说，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能够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吗？作为一个男人能够这样不尊重一位女性吗？”
“你说正派……”刘秘书欲言又止。
“是的，正派。柳风为人行事从不轻浮。”对于一位政治秘书随意质疑一位女生的品行我更为不满，为此，我不仅毋庸置疑地肯定柳风正派，而且热烈地赞扬她胸怀坦荡，不像某些人那么虚伪矫情，她与人为善，不像某些人常怀恶意揣测别人。我说：“她特立独行，某些行为或许在世俗的眼里被视为出格，这也不足为怪。就把话说明白一点吧，常思红所列举的那些事，从客观来看，就其实质而言，到底是值得肯定还是应该受到指责呢？”我恳切地望着刘秘书，希望她作个公正的评论。
“当然……”刘秘书似乎也不那么气粗了，嗯了一下说，“孤立地看柳风的这些事情是不必指责的。不过你了解她的婚姻问题吗？”
“什么‘婚姻’问题？”我故作迷茫，“啊啊，我是听说过她在西师有个男朋友，但还没有结婚。”
常思红立即插进来说“没有结婚但已确定了婚姻关系”。
我很不以为然。什么叫“婚姻关系”？难道时至今日，柳风会像旧社会那样，受聘礼、签婚约？即便如此，也就要像旧社会那样认定他们已有了“婚姻关系”必须结婚吗？自视政治先进而却用封建家长那一套来管束自己的同志，这就是党团组织？但我不想就这个问题同他们争辩。
刘秘书见我没再“对嘴”趁势又问：“关于西师她的那个男朋友魏……魏惠民，柳风对你说过没有？”
“说过。”
“她是怎么说的？”
我估计他们已找柳风谈过话。柳风对组织一向忠诚，肯定把什么都说了；而我自中师“社会主义大教育运动”得了教训后，对某些政治思想问题不能不有所保留，但对这类问题不必讳言，也讳言不了。
我说，柳风说魏惠民进西师不久便想退学，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原单位巴中县委没给他“带薪学习”的待遇，二是他原本是巴中团县委副书记，而在西师只让他当了一个班团支部委员，有失落感。柳风劝他说：你读的是师范，食宿无忧，比别人还多了一些补助，应该说过得去，而且我两年毕业后还可以资助你继续完成学业，何必一定要那个“带薪学习”的待遇？魏惠民骂柳风是“妇仁之见”，他说这不仅是经济待遇也是政治待遇问题，不仅现在经济上受损失，将来毕业分配还很可能回不了党政部门，那就更不值了。魏反复给巴中县委组织部写信没有结果，柳风多次写信劝他“算了”，他说不行，他是烈士的遗孤，他父亲的战友有人在省委当相当一级的干部，他给他们写信他们不会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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