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无论是荷风还是唐亦姝都立时把手上的东西搁了下来，起身迎了上去。
绕过屋内那隔绝里外的十二扇紫檀镂空雕龙凤的大屏风，便见外头的帘子已被丫鬟珍珠一般细白的手指挑开，有一人阔步自门外而来，行止之间带动宽大的衣袍，依稀还从门外夹带来几分夜凉时分微凉的冷香，真正的衣带生香，步履如风。
来人正是晋王萧芳长。
萧芳长大约已沐浴更衣过，身上的喜服已另外换下，因着是新婚，他身上的便服仍旧是红的，烈烈如火，越发衬得肌肤胜雪。他那一头乌漆漆的长发也已重新梳过，摘去了华贵的金冠，只松松的插了一支雕工精致的白玉簪，简单朴素，不假华饰。
大约是宴上喝了些酒又经夜凉风吹，酒意上涌，他面上虽隐隐带着几分冷淡与不耐但如雪如玉的颊边却还是出人意料的显出几分淡红来，好似画笔在宣纸上勾过，淡淡的一点颜色，引人遐思。
唐亦姝原先也刻意打听了许多有关晋王的事情，倒是听过不少人说他容貌肖似昔日倾倒天下的元贞皇后，甚至更胜一筹，乃是世间第一等的“美人”，如玉如琢，如冰如雪，难描难绘。然而，此时唐亦姝再看却也明白过来：她身份有限，能与她说那些话的人大约也没亲见过晋王萧芳长，故而不知他的容色已然到了无需言语比喻的地步，眼见便知。
如日月，如刀剑，触光方知冷暖，见血方知其利。
唐亦姝生来美貌，照镜子照多了后对于所谓的美色也有了些抵抗力，很快便把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从容不迫的领着身侧的荷风一同上前去与晋王行礼——其实，她作为新娘，原本只需坐在榻上等着便是，只是她喜帕也揭了、脸也洗了、凤冠也摘了，这会儿自然也只厚着脸皮上去给人行礼请安了。
对着这么一个已经自己揭了红盖头、自己洗了脸的新王妃，萧芳长倒是不置可否。他下颚微抬，只垂了眼，默不作声的打量着。
他生了一对凤眸，古井一般的波澜不兴，深而沉，略眯了眯眼睛，便带了点自然而然的傲慢与冷淡，嘴上却也不叫人起来，只是就这么让唐亦姝弯腰躬身的站着，一动不动，好似刻意慢待。
唐亦姝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一声“免礼”，维持一个动作久了难免腿脚酸疼，她思忖片刻，干脆便厚着脸皮站起身来仰头看着萧芳长，笑盈盈的给自己搭了台阶，撒娇卖乖道：“殿下可算是来了，人家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屁股都坐疼了……”
萧芳长从唇角到脖颈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目光微冷，如刀刃一般在唐亦姝面上剐过，心里多有鄙夷：哪家的淑女会把“屁股疼”这种话挂在嘴边？
唐亦姝全当不知道对方的轻蔑不屑，仍旧是笑盈盈的说着话：“先进屋吧，现今时候不早了，想来也不必太讲究那些俗礼，不若早早喝过合卺酒，让臣妾服侍您早些安置？”
萧芳长从鼻孔冷哼了一声，嘴上挑剔：“油腻腻的。”他态度极其冷淡，连声音也如山涧冷泉，清冽出奇，可嫌弃之情却溢于言表。
唐亦姝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萧芳长说的是自己脸色还未抹开的脂膏。虽说她本人也觉得脸上没抹开的脂膏有些油腻可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很不高兴，若非对方是王爷，她真想直接回他一句：老娘这么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大美人，你是瞎了吗，非得鸡蛋里挑骨头？
唐亦姝颇有些咬牙切齿，只是心中另有计较，忍下这当面之辱，端着温顺贤良的模样，柔声解释道：“是香膏，等会儿擦了就好了。”
萧芳长瞥了眼人，一言不发，径自入了内室。
唐亦姝被萧芳长当着这一众下人的面驳了脸面，多少有些羞恼，重又在心里骂了萧芳长几遍的“睁眼瞎”这才算解气。等骂够了人，她还是勉强压了口气，轻声吩咐荷风：“去端合卺酒过来。”新婚夜，夫妻是要喝合卺酒的。
荷风站着不动，面上似有几分犹豫，小声道：“您脸上的……”脂膏怎么办？这东西是要按摩过后才能吸收的呀。
唐亦姝被荷风犹豫的语调逗得一乐，缓了一口气，心里头倒也不很生气了，抬手一抹一擦，至少脸上是干净了：“这不就好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明眸皓齿，明艳逼人，眼角一抬便有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荷风不免看得有些失神，想起唐亦姝适才堪称粗暴的动作，心中又有些许艳羡：怪道世人常言天生丽质难自弃。
合卺酒倒是早已备好了的，搁在铺了龙凤纹样红帕的木盘上，用极长的红线系着两个薄如蝉翼的酒杯，玲珑小巧，被端上案的时候酒杯微微一晃，杯中如琥珀一般的酒水也跟着晃动，粼粼水光映着灯火。
荷风搁下酒杯之后便端着东西退开了，连头也不敢抬——那两人正对坐在案前，虽神色各异但抬首时当真便如珠玉相生辉，仿佛傍晚时的红霞映在一夜无人的皑皑白雪上，浸肤的寒流与灼人的热浪相撞，不仅各得其美还隐隐相对，容色之盛已然可以迫得人不敢以目直视。
真乃一对玉人！
荷风才从屋内出来，吹了一会儿夜风，抬手一摸自己滚烫的面颊，自嘲一笑。随即，她瞥了眼门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凑过来打听的丫头，心知今后府上怕是少不了事，忍不住便又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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