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情况, 屋中诸人的面色一时都跟着变了变：看样子, 北胡这次果真是有备而来, 之前交与安北王的那份战书仅仅只是一个小开头。
静了片刻, 安北王方才冷冷的笑了一声：“他们也就这么些手段了, 玩了多少年了, 还是和从前差不多。不过, 我看这启明可汗比起他爹颉利可汗还真是差远了…….”他眉头一蹙, 已然下了决心, 断然道，“堵不如疏，既然消息已经传开了, 那么再瞒着也没意义，倒不如直接摊开与底下的人说清楚。”
平林郡主却是面有难色：“只怕那些百姓先入为主, 便是真说开了，他们怕也不太信。”北胡这头先手已出, 他们落后一步, 自是难免被动。
“不信也要说, ”安北王声如金戈, 掷地有声, “襄外必先安内，守城亦是需要众志成城。至于如何说服他们相信安北王府, 如何说动他们与我们一起对抗北胡, 那便要看你们的了。你们准备一下，明日先与众将说一说当前局势, 然后再与百姓说一说城中情况。”
“…….我，我们？”安北王世子往日里虽是一贯爱与平林郡主争事别苗头，可真遇着这般大事却也难免惶恐，这会儿忽然被安北王点了名，面上跟着一白，语声都结巴了。
安北王只当没看见儿子那荏弱无能的模样，难掩失望的移开目光，语气仍旧不咸不淡：“当然是你和平林，难不成，这个时候了，还要你们老子我拿着拐杖上去说话吗？”敌情紧急，唯一的儿子又不中用，便是安北王心里亦是憋着火，嘴上的话都糙了许多。
世子因是独子，自小颇受安北王宠爱，还是甚少见着父王这般疾言厉色。愣了愣，他倒也不敢反驳只低头应了下去，心中暗道：实在不行，那就回去寻崔家堂兄给自己代笔捉刀写点东西，到时候上去与人念一念便是了，反正说来说去不就那么些事嘛。
平林郡主亦觉此事重要，微微颔首也郑重的应了。
教训完了一对女儿，安北王这才转头去看萧芳长，语气稍缓：“晋王此来代表的乃是朝廷，若是能够一同过去说几句话，那便再好不过了。至少，也要叫城中的百姓明白：哪怕胡人说的都是真的，哪怕前线真的失守，我们身后还有大齐朝廷，断断不至于沦落到孤立无援、困城自守的地步。”
萧芳长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既如此，却之不恭。”
安北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双与太祖皇帝极似的凤眸，忽然扬起眉头，笑道：“记得当年，先帝在时，有他一言，吾辈皆愿誓死随之，以身报国；有他一人，北地军心便定。”大约是北胡军情令他想起当年，安北王倒是发自真心的与萧芳长说了几句难得的心里话，“殿下，你出生在京城，长在皇宫。初见先帝时，他便已是江山新主，手中的刀剑已换成了玉玺，身下的骏马也已换成了帝王御座。所以，你大约无法想象，我大齐的开国皇帝，你的父皇，他在战场上拿起刀剑时，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这一刻，轻薄柔软的阳光从窗外折入，如同在空中撒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将安北王苍老瘦削的面庞照的透亮，每一道皱纹背后仿佛都刻着他已老去的事实。然而，他昏沉的老眼里依旧有阳光无法照透的地方——那是他的过往，那是二十余年前战场上的尸山血海。
他的确老了，老得起不来床，老得快记不起过去，老得快要死了。然而，当年那些一起上战场的人里，大约也只剩下他这样老得快要死了的人了——沈钧他早已死在北胡的乱刀里，太.祖皇帝亦是早早驾崩，只剩下他了…….
与当年的顾盼自雄的颉利可汗和那近乎不可战胜的草原铁骑相比，如今的启明可汗不过是才长牙的狼崽子，如今的草原铁骑不过是当年十八部落打散后重整的残兵剩将。他已熬过了当年的死战，是尸骨堆里爬起来的人，连死都不怕，现今又有什么可怕的？
到底是上了年纪、大病未愈，安北王略说了一会儿话，便觉累了，诸人便也退了出去。老管事适时端了药来，特特宽慰安北王：“平悦郡主听说您这几日病情反复，亲自给您煎药呢。实是孝心难得，您可得多喝一些。”
安北王闻言倒也略觉欣慰，只是想起世子又不免叹气，很快便又想起平悦郡主这回是和离后回王府住，更是心烦。所以，他口上也只是道：“要真有孝心，哪里会这个年纪还要闹和离？儿女都是债，这一个两个，就没有叫我省心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端起药碗，把平悦郡主煎的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萧芳长从安北王处回来的时候，神色倒是颇为沉重：安北王的话不免叫他想起先帝，安北王世子不及安北王多矣，故而往日里萧芳长心里也多瞧不起这人。可如今想来，他又及得上先帝多少，他又比安北王世子好到哪里去？唐亦姝见状，还以为萧芳长是忧心敌情呢，连忙上去安慰了几句，结果萧芳长还沉着脸，连抱抱和亲亲都不管用了。
唐亦姝这才问了几句，好容易才把萧芳长的“纠结之处”给问了出来，不禁一笑：“我们瞧不起安北王世子，那是因为他才干平平，心胸狭隘，偏偏又身居世子之位，日后还要镇守北地，实是才德不配其位。你又不一样，你这晋王做得挺好的呀，还能给皇帝分忧，这不就到北地来了……”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本想随便说些话哄一哄萧芳长，结果见着萧芳长这正经脸，又觉得她家夫君长得这么英俊，难得钻一次牛角尖，做妻子的不哄哄实在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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