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殊归这人虽然看起来没皮没脸，实则勉强还算是要点脸，被云昭连呸了两次以后也不大好意思继续站着，随口告了个辞，一转身就消失了。
云昭咬了口烤饼，一边推门进屋，一边慢吞吞地嚼着烤饼。
烤饼好吃就好吃在刚出炉时热乎乎的酥脆，这个饼在她手里的时间太长，油冷了以后又被饼壳吸回去，咬在嘴里一股冷油的味道。
看在这个饼的价钱上，云昭强行把饼咽下去，喝了桌上半盏冷茶，两相一撞，胃里立马难受起来。
云昭把饼丢在桌上，忽然不想吃了，于是坐在矮榻上撑着下颌，把最近的事情一件件捋顺。
她要找的东西名为“森罗”，取的是森罗万象的意思。
森罗无父无母无形无相，凡有灵处都有可能化生，天生擅长幻术，又无善无恶，看起来就是一团混沌。所幸森罗极其罕见，历来有乖乖留在出生处终身不出的，也有为祸世间以至于天地倾覆的，在森罗真的做出什么事之前谁都猜不到这东西究竟会不会是将来的祸患，故而永远只能防范。
云昭师从前任东君怀息，怀息曾偶然见过一次森罗，自此成了一生的心病，直到最后留给云昭的嘱托都是让她去找。
云昭很难说最后怀息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像是混杂着悔恨和遗憾，有濒死的痛苦，又有解脱一般的快慰。
怀息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云昭凭着一腔完成恩师遗愿的孤勇游历天地，完全是用头在找，脑子里一团乱麻，身体到处乱窜，窜了三百年，窜得人间都改朝换代，还是摸不到有关森罗的一点头绪。
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路上零零碎碎地能遇见些作祟的妖孽，顺手就除掉，倒是也没落下当年学的东西。
这回撞到她手上的是件说怪不怪的事，沿着路诸多死人，死的都是妙龄的美貌少女，身上看不到一处伤口，唯独脸被整张撕走，再美的美人被撕走了面皮，也不过是一堆骨肉，鲜红的血肉，森白的骨头，能吓得过往的一众爱慕者屁滚尿流。
至于是谁作案倒是不难猜，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大概是画皮一类的妖怪，自己修炼不出一张美人面，只好从别人脸上抢了。
云昭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烦得要命，干脆顺着残存的妖气摸到洑邑，打算先掐死那玩意再谈别的。她在洑邑坑蒙拐骗做了半个多月的算命先生，自称擅长算少女姻缘，少女见了不少，妖气也确实就在此处，却判断不了具体在哪里，此外或许是妖物察觉到了什么，半月之内无事发生。
捋了半晌好像还是没捋出什么，捋着捋着还有点困，早起买饼的倦意反涌上来，云昭躺在矮榻上闭上眼睛，自然而然地就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三百年没见，忽然和殊归打了个照面，实在是有点震惊，云昭在矮榻上迷迷糊糊，居然梦见了殊归。
梦里的殊归还不是青衣白裳的东君，那时怀息还活着，还在犹豫一众徒弟里该选哪个继任。
年少爱恋抵不过三百年的时间，过往的事情在云昭记忆里早就模模糊糊，不记得当年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和殊归混在了一起，梦里少年时的殊归却格外清晰。
殊归只穿着纯白的里衣，病恹恹地靠在榻上，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背一直淌到被子上。
云昭借着梦里自己的身体，盯着殊归苍白的脸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殊归和云昭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胆子大得怀息这样出了名的好脾气都能被气得呼吸不畅。怀息驾车巡游的时候又出了事，这两个闲得想溜去人间玩，正儿八经由天入地该走的路自然走不了，云昭想了个办法，打算从旧路走。
旧路是天地初分时的遗址，那时候天地之间还以天锁相连，后来天地分得更开，天锁依次断裂，只留了这半截从天上悬下。殊归和云昭摸到了天锁，还没顺着天锁下去，就滚进了天地间的混沌里，在混沌之气里飘了几个时辰，如果不是怀息驾车把他们捞出来，大概早就成了混沌的一部分。
毕竟一直护着云昭，殊归被混沌之气伤得更重，在榻上神志不清地躺了十几天。云昭在大是大非上分得清楚，也不敢胡乱闹他，只是偶尔去看看他，在他榻边漫无目的地说点话。
算起来这就是他们掰了的时候了。
事先知道结局反倒有种看戏的感觉，云昭气定神闲，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她现在微冷的语气，反倒有种女孩才有的柔软稚嫩：“……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下次再说，想别的办法吧。”
云昭转过身，一点点往外挪，忽然听见殊归的声音。
殊归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叫了她的名字。
云昭茫然地转过身。
殊归很少叫她的名字，他一向喜欢乱叫，阿昭、昭昭、昭儿……怎么恶心怎么叫，叫出一种九曲十八弯的妖娆，叫得她每次听见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他这次完整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清澈，语气平和。
云昭看着殊归黑白分明的眼睛，自觉地等他说下去。
殊归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一点点垂下去，遮住眼睛里微微的光。他还是很平静，轻轻地说：“我们算了吧。”
“……什么算了？”梦里的云昭简直是被当头一棒，以她的脑子不会听不出殊归的意思，但还是自欺欺人地说，“你和我之间有什么好算了的事情？事先说好，人间我一定要去，你好好养伤也行，不用特地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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