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白济仁对救了自己女儿一命的云昭十分敬重且十分感激，昨晚给她安排的房间鲛绡作帐檀木作床，铺的是绫罗绸缎，在云昭睡过的床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今早不过一个早饭，满满摆了一桌，白济仁带着夫人和白素亲自陪同，三个人一起盯得云昭食不下咽。
云昭咽下最后一口胡麻粥，这顿早饭摆的是满满一桌，她矜持地只吃了一个蒸饼还有一小碗胡麻粥就放了碗，一副得道高人无口腹之欲的样子，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实际上心累得很想告辞。桌上满满当当，然而蒸饼烤饼一律是素的，胡麻粥里没糖没盐，作为一个烤饼都得吃肉馅的人，云昭觉得这桌早饭逼她得道简直比怀息逼得还成功。
“多谢招待。”云昭忍住告退的冲动，干一行爱一行地起身，“还请将雅娘的旧物交给贫道，好为她招魂。”
在云昭看来，凡是说能为凡人招魂的，一概是骗子。
司掌幽冥的是女帝扶辛，除了规则别无所求的板正严肃，凡人死后魂魄即刻入幽冥轮回转世，不肯转世的就被困在幽冥。幽冥不同于人间或者天上，是无天无地无日无夜之处，混混沌沌能逼得人发疯。云昭见过一口咬死不愿转世的魂魄，隔了三天，哭爹喊娘地跪在扶辛面前想要投胎，扶辛点头以后这个魂魄立马窜去了轮回井，快得拦都拦不住。
距白雅逝世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先不说有没有这个本事从女帝扶辛的手里招魂，凭白雅根本不可能在幽冥等那么久。
不过白氏夫妇拳拳爱女之心，白素心里打着白雅这个结，云昭打算瞎糊弄糊弄，然后告诉三位白雅已经投胎转世，下一世富贵平安，这事儿就过去了，白府了了心结，云昭拿钱走人继续抓画皮妖。
白雅的旧物很快拿了上来，放在檀木做的妆奁里。云昭双手接过精巧的妆奁，打开盖子看了看。
妆奁精致，盖子里侧镶嵌着面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铜镜，四面彩绘珠宝一看就价格不菲，显然是喜爱梳妆打扮的女子才用的，里面却不是钗环胭脂，反而放着个小小的银铃铛。铃铛上刻着祥云纹，穿着细细的红绳，像是挂在婴孩脚踝上的东西，放在这般精致的妆奁里何止是不合适，简直有点怪异。
“这是姐姐为孩子准备的。”白素察觉到云昭的表情变化，在一旁低声解释，“其他贴身的东西都在火里烧没了，只这个日日抚摸的铃铛之前拿去寺里开光，这才留下来。”
云昭配合地一声叹息：“爱子怜子，原来如此。世事无常，还请节哀。”
因为手头没有拂尘铃铛之类招摇撞骗的工具，总不能扒拉出算卦用的龟壳，云昭临时编了一串话，大意是自己学艺不精，招魂过程不能让人看见云云，把白家三位连同侍女一同哄了出去。
白济仁对云昭十分信任，也没仔细听云昭的话，只觉得这位道长是不愿外传道术，故而把仆从赶得远远的，自己带着夫人女儿站在稍近些的地方，忐忑地等着。
外面的人等得忐忑，云昭却相当地不忐忑。妆奁和铃铛入手就能确定上面既无妖气也无福泽，就是些普通的东西，寄托着主人的一些愿望罢了。云昭把东西放回原处，沿着墙根来回走了几遍，琢磨了一下等会儿该怎么措辞，琢磨着琢磨着“作法”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上前推开了门。
“无上天尊。”面对着门外三张混合着忐忑和忧愁的脸，云昭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口唱了句礼，把准备好的说辞倒了出来，“招魂已毕，雅娘已入轮回，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来世平安顺遂福寿绵延。”
这种话显然是胡扯哄人开心的，云昭自己都不信，天命之所以是天命，无非在于自行其道不可捉摸，别说她不知道白雅下辈子会怎么样，就是扶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她这一通胡说，白氏夫妇深信不疑，脸上细密的皱纹轻轻颤动，眼睛里浮出一层薄薄的泪。算起来两位也不过四十岁，在丧女的打击下鬓边生满了白发，看起来居然有种垂暮的感觉。
云昭难得有点不安，揣摩着高人该有的感觉又补了一句：“今世缘分已尽，来世不可强求。雅娘自有去处，二位往后珍重。”
白夫人已经用帕子遮着眼睛低声哭了起来，除了几声道谢就说不出话。白济仁倒还能抬手擦去眼眶边上漫出来的一点眼泪，亲手从已经上前的仆从手里端过一只檀木托盘，掀开了盖住托盘的绸布，露出底下摆放整齐的一层银铤。他看着云昭：“道长先救小女，再为招魂，恩德难报，只能以俗物相赠。”
云昭差点给出手如此大方的白济仁跪下。
洑邑绝非富庶之地，白氏历代行医攒下的家底也不够白济仁随便拿那么多钱给一个路过的道士，大概真是这么多年的私房钱都掏出来了。箭射钦原、招魂作法都不是什么麻烦事，何况金银无用，云昭也不好意思真拿那么多，顶着白济仁真情实感的目光拿了一个银铤：“举手之劳，无需在意。金银于贫道无用，百取其一即可。”
云昭把银铤拢进大袖里，又和白氏夫妇随口扯了会儿天道之类的轱辘话，这就打算溜了。然而白氏夫妇过于热情，自己哭得送不了客，干脆要求虽然在哭但至少还能走动的白素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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