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浮上海面，之前的歌声反而消失殆尽，云昭破水而出，月光忽地涌了上来。
蜃海月圆。
居然真的是在浅海，往一侧看到最远的地方是海城隐约的灯火，近一些的地方就是漆黑的石滩，海水扑到石头上撞成粉碎的白沫。另一侧则是宽广的蜃海，海面远远地和墨蓝色的天空相连，天上挂着一轮圆月，银色的月光铺在海上，在微微起伏的海波里碎成无数的月亮，像是在海面上撒了一层细密的银粉，看见这片海的瞬间就能知道什么叫做波光粼粼。潮和风的声音混在一起，海面如此空旷，让人想放开声音对着夜里的海喊点什么，又无端地觉得有点寂寞。
靠岸的地方礁石丛生，象征着人世的陆地和象征水族的海域在这里交汇，其中一块平整光滑的礁石上坐着一尾鲛女，如同人的上半身披着鲛绡织造的衣衫，如同鱼的下半身垂落在水中，露出水面的每一片鳞片都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月亮。
看见鲛女的瞬间云昭知道了海城的人为什么那么痴迷鲛人，甚至做出劈尾那样残忍的事。鲛女的美和人截然不同，甚至和修炼出的人身也不同，那种美是虚幻的，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绝对不是人间所有，但正因此有种难以拒绝的吸引力，如果硬要比喻，鲛女大概像是此刻粼粼的波光，又或者是天上的那轮冷月。
鲛女缓缓抬起头，神情平静而满足，漆黑微卷的头发上披着一层带水的月光。她的指尖也勾着月光，随着手指的动作，那些月光被拉扯成经和纬，价值千金的月绡在她手中渐渐出现一个模糊的样子，柔软轻薄，托在手中就像是一匹月光。
鲛女痴迷地看着天空中的圆月，薄红的嘴唇轻轻张合，歌声在海上一点点起来，声音清越婉转，唱的正是鲛人拜月。
“过去看看？”云昭转头看了殊归一眼。
“随便。”殊归拂去大袖上残存的水，“现在是午时。”
“知道现在你什么都不怕了。”云昭不和殊归纠缠，向着鲛女的方向直飞过去，到她边上才险险停住落地，差点撞到一边特别高大的礁石上。
鲛女手里的月绡眼看就要织成型，云昭在一边看得心痒痒，恨不得直接从鲛女手里抓，奈何这只是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幻境，她在幻境中能摸到礁石之类本就存在的东西，鲛女月绡却是万万碰不到的。这种没头没脑又不知主人是谁的幻境最难破解，有很大可能是主人的一段记忆，云昭低头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还是暂且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希望自己别那么倒霉，这段记忆里别有什么血腥的东西。
殊归站在云昭边上，按习惯缓缓扫视四周，看见稍远处礁石后面的身影忽然浮出点笑，抬手用手背碰了碰云昭的肩头：“你看看，那是龙君吗？”
“龙君？”云昭被这么一碰，下意识地顺着殊归的视线看过去，正巧撞上礁石后面的影子，借着月光看清了脸，不由皱了皱眉，“还真是暮迟。”
相较海宫里的龙君暮迟，礁石后的身影显得纤细得多，看着也没有那么高，但是那张脸上略带忧愁的神色云昭不会认错，能有那么一张雅致的脸，应当是少年时的暮迟。
暮迟一直站在礁石后面，他在看鲛女，但是只是站在那里看，迟迟不肯迈出一步，也不愿退后一步。云昭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忧愁和犹豫，还有一点藏得很深的悲戚。
“谁？”鲛女忽然把视线投向礁石，紧紧盯着礁石背后的阴影，神色凛然，秀美的脸上像是镀了层霜。
“……是我。”暮迟缓缓地从阴影里挪出来，他原来一直在看鲛女，视线和她撞到的瞬间就低下头，整张脸都藏在影子里，看着颇有点局促。
“你来干什么？”鲛女皱眉，“我和你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
“对不起。”暮迟的声音低低的，“我只是经过这里，看见你在……”
“我不想听。”暮迟道歉得快，解释得也快，然而鲛女大概是真的看他不顺眼，连话都不愿意听完，手头也没有石块，干脆顺手把手上新织的月绡丢了过去，直直地落进暮迟怀里。
鲛女瞟了暮迟一眼，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暮迟明显地僵住，小小地后退一步，月绡遮掩下的手紧紧收拢，骨节处泛起森然的青白色。他看着鲛女，但终究没再说话，只把月绡收进袖里，转身像个不知术法的凡人一样慢慢地走去海里，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
海水冰冷，他走过的水里冒出一丝丝的红，倏忽又被浪卷得干干净净。
“是暮迟的心象。”云昭缓缓闭上眼睛，放任幻境中属于主人的情绪涌上来，她把自己当做传达情绪的一条路，感觉到的万千思绪由此一点点说出来，“他喜欢鲛女，但又很犹豫，瞻前顾后……还很难过，不对，是悲伤。”
“喜欢倒是看得出来，不过后面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心象所成的幻境，怎么出现的先不管，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云昭睁开眼睛，看殊归时有些犹疑，“你我都是外来的人，在心象里怎么会感觉不到？”
殊归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的确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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