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咬了口毕罗，偏头看了眼窗外，在心里骂了句古往今来写过江南烟雨的文人，都是骗子。说什么沾衣欲湿柔润如酥，现下雨声在她耳边炸得说书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即使以她的视力，眺望所及的最远处也只是雨幕里朦朦胧胧的水雾。
说书人说的故事不老不新，讲的是豪侠仗剑仙人赐丹，云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故事从脑子里稍稍转个弯就出去了，只觉得能在传奇里掺一脚的仙人实在是闲得发慌。殊归看起来比她更不感兴趣，斜斜地靠在窗边，眼帘垂下覆住那双相当漂亮的眼睛，睫毛黑压压的，不知道是听得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云昭咽下最后一口，再去摸时却只摸到光润的盘底。这场雨下的时间太长了，说书人的故事翻来覆去讲了几回，连她特地掰开的毕罗也和时间一样被消磨。
正巧边上的那一桌似乎是喊了伙计来添茶，云昭正想招呼一声添点别的糕点，一转头瞥见个身姿窈窕的女人。
女人鸦黑的盘发里簪了几支垂花的步摇，妆容精致，眉心画着牡丹纹样的花钿，两边嘴角也各点了妆。她走路时像是踩着什么特别的步子，襦裙里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看起来不太像良家女子，神情里却隐约混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孤傲。
大概是在洑邑留下的阴影，云昭看见绰约袅娜的女人总要忍不住多看几眼，免得再被坑一回。女人像是察觉到了云昭的视线，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准确地将视线落到了她脸上，脚下轻轻一顿，朝她露出个笑。细细地涂着口脂的嘴唇只是轻轻一挑，女人却笑出了千般风情，一瞬间仿佛和传奇里妖娆妩媚的鬼女重合。
“这边没有空桌了，”引着女人的伙计四面看了看，抬手往云昭那桌比划了一下，“啊，靠窗还有个位置，不过得和人拼一拼。”
“好啊，那我就过去问问，”女人向着窗边走过去，走出撩人的风韵，泛着柔润光泽的嘴唇轻轻张合，声音压出一种妩媚的低沉，“看看他们愿不愿意。”
殊归适时睁眼，眉眼间浮着层难以掩饰的倦怠，眼睛里还残存着些许水光。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大袖遮掩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抬眼时正好看见已经走到桌边的人。
殊归放下手搭在膝上，仍然斜斜地靠在窗边，不动声色地等着。
“难怪郎君在抚月楼里拒绝我，我还以为是哪里输给了青袖，”女人上下看了云昭一圈，“原来是这样一位娘子。”
殊归没接话，只是靠着窗，他刚刚睡醒，脑子还有点不清楚，听女人的意思是曾经见过，他只好在记忆里翻翻找找，试图把这个女人从印象里抠出来。
毕竟太过倦怠，殊归想了很久，久得云昭忍不住吩咐伙计要了三盘糕点两壶茶，站在桌边的女人脸上的笑意已经褪去，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我只是去还个荷包，没什么输赢可言。”殊归终于想起来了，懒洋洋地开口，提及女人的名字时仍然不带什么情绪，“玉韶。”
“原来郎君还记得我。”玉韶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抬袖半掩着脸，眉眼间飞着一层薄薄的笑意。她坐的位置很讨巧，偏向云昭的方向，身子却向着另一侧的殊归倾过去，襦裙层叠着顺着身形滑下，腰线被拉得清晰美好。
云昭往外侧避了避，鼻尖却仍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各类花混在一起，柔滑暧昧，一缕缕地往口鼻里钻。
殊归没回答，依旧偏头抵在墙边。他对玉韶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只当她是偶遇，按他的性格总会接一两句话，但他现在意识还昏昏沉沉，总觉得耳边有低低说话的声音却又听不清楚，恼得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郎君这是……身子不舒服？”玉韶提起桌上新上的一只茶壶，倒了半杯新茶，捧起茶杯凑到殊归身前。因为隔着半面桌角，玉韶向着殊归俯身，襦裙的襟口系得低，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牡丹在一侧开得雍容华美。
殊归扭头避开。云昭点的茶算不上多好，反正也只是消磨时间，勉强占了个中档，即使是头道水，茶香也显得粗劣，盖不过玉韶身上的熏香气息，混在一起反倒有种莫名的甜腻。
嗅着那股混合的香气，殊归无端地觉得烦躁，耳边细细碎碎的声音漫了过来，语气也显出罕见的冷硬：“离我远点。”
“这不是胭脂河两岸。”云昭极少见到殊归用这种语气说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开口时语气也硬了几分。
殊归皱着眉，一副恹恹的样子，脸上倒没有太大的表情，浓密的睫毛后却流出了极淡的一点金色。
云昭看他这个样子，总觉得再拖下去恐怕要出事，伸手扯了一把玉韶，把她直接扯回了长凳上。她收敛起先前漫不经心的表情，再看向玉韶时眉眼冷淡，眼瞳中仿佛存着一场经年的大雪。
她说：“你来干什么？”
玉韶的眼瞳一缩，到底是抚月楼里摸爬滚打的，随即又露出极具风韵的笑。
“只是雨大，碰巧与郎君曾见过。看来郎君还是厌弃我呀，比不得那日在青袖屋里留了两刻。”玉韶笑吟吟地放下茶杯，一抚裙子转身离去，袅娜的身影引了周围不少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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