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终于崩溃了,牙齿都在打颤:“那么,神君,难道您已经因为这手足之情,不再愿意给不死国庇护,不再爱国民了吗?”
司命司掌世间所有的“生”,扶疏领司命一职而为神,而司命往往是四神中最宽容温和的,神巫祭祀司命时所唱的赞歌也多是温柔低回的曲调,在歌词中赞颂司命对世间的热爱。
思卿的话问得很不礼貌,特地挑出了几个重要的概念,近似指责扶疏渎职,但扶疏只是笑笑。他笑起来非常漂亮,眉眼弯弯,眼尾都扫着淡淡的笑意,和他对视就像是见到了一场极盛的丽春。
“我爱这天下所有的生者,”扶疏像是看着胡闹的孩子一样,带着一种近似残忍的宽容,“可是不死国还是‘生’吗?从你们祈求不死的那一瞬开始,你们就已经背弃我了。”
他继续说,温温和和地抛了第二个问题:“爱这天下是我的职责,但若仅仅指我自己,我哪里有那么多的爱分给你们呢?”
思卿微微一怔,抬头看着眼前的神君,表情迅速变幻,一时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一时又是悲伤至极的痛苦。
她生于神国长于神国,神国的传统就是供奉诸神。修建神殿、练习乐舞、敬献祭品,这些东西如同血脉一样钉在神民身上,他们的骨髓里都敲着祭神的印章。在思卿的想象中,神必定宽容、悲悯,高高在上,但又爱着神国。
然而扶疏的话直接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的印象。
扶疏居然说那只是职责,将自己和神名区分开来。
眼泪一滴滴落在衣领上,思卿抬袖擦去,恭恭敬敬地向着扶疏弯腰行礼。她忽然平静下来,以神国国主应有的礼仪向扶疏告别,即使她的国家已受千年折磨,难以称得上神国。
“离开不死国吧。”扶疏轻轻叹了口气,“那是被诅咒的地方,你还有很长的时间。”
“如果离开不死国,我还算什么国主呢?”思卿转身,轻轻地说,“我宁愿和国民一起做不死的游魂,在家乡的土地上渐渐腐烂。”
她把兜帽翻起来,遮住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如果单论容貌,她看起来还很小,简直像个孩子。
思卿抬腿,一直沉默的云昭却低声开口:“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思卿脚步一顿,并没有转身。
扶疏略带讶异地看了云昭一眼,轻轻摇头:“你不该是管这些事的人。”
“是想说我多管闲事吗?”云昭居然露出点笑,“可是我无事可做,在去见扶辛之前,我随便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扶疏又叹了口气:“倘若是别的事情,我会答应你的。”
“我现在所求的,只有这一件事情。”
“那么,无能为力。”扶疏笑笑,“诸位请回吧。玄云深远,不要久留在此,忘了世间诸事。”
殊归忽然抬头看了看天。
玄云永远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抬手遮在眉眼处,阳光从指缝中漏下去,在脸上打出深深浅浅的光斑:“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日落了。”
扶疏不明所以,安静地等着殊归说下去。
殊归垂手,看着掌心里的日光:“我问你,你拒绝不死国,是因为害怕吗?”
“……为什么这么说?”
“降在不死国的诅咒多可怕啊,诸神畏惧扶辛,连踏足都不敢。”殊归漫不经心,像是闲聊一样,“你没什么可怕的,解除诅咒对你来说也不难。但你没有,你只是闷在这里,不听不看。”
他抬眼,仿佛宣判:“你害怕的不是扶辛,是解除诅咒以后如何面对她啊。”
“东君。”扶疏换了个称呼,眉眼间肃杀之气乍现,“你知道说这样的话,是暗指什么吗?”
殊归点头:“难道我说错了?”
云昭眼瞳紧缩,忽然伸手狠狠地把思卿压下去:“闭眼!”
思卿下意识地合眼,只听见耳畔呼啸的风声。
云昭压着思卿,回头只有猎猎的风。
风里殊归和扶疏都安静的站着,呼啸的风灌进衣袍里,大袖和长发一同起落。
殊归露出点笑:“太阳还没有落山。”
扶疏也笑笑:“你也是生者啊。”
太阳不落,东君的威仪不会削减;前有生者,恰巧证明了司命的权能。
势均力敌,要是真的打起来,谁也讨不到好。
“神民最多不过三百年的寿命,一千年应该已经沿袭了三代。有什么罪过还不能抵消?”殊归说,“一千年是惩罚,下一个一千年就是泄愤了。”
扶疏只是沉默。
殊归继续说:“不试试看阻止扶辛吗?有些事情总要试试才知道。瞻前顾后,留下的只有遗憾,往后回想起来,剩下的就是来不及。”
他说话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眼帘微微垂落,浓密的睫毛下是沉沉的黑色。有一瞬间,他眉眼间显现出浓烈的悲戚,下一瞬又被一贯的漫不经心盖了过去,仿佛只是幻象。
扶疏看着殊归,沉默良久,忽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去吧。我已经千年没有见过她了。”
风声戛然而止,依旧是繁花似锦鹤鸾相鸣。
扶疏上前几步,刺满繁花的袖子抬了抬:“送你个礼物,虽然没什么用。”
殊归微微一怔,旋即感觉到草木的香气直冲口鼻,眉心隐隐的刺痛消退,身上倦怠的感觉也一扫而空。
他笑笑:“这个礼物不错,你这会儿倒挺贴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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