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十二）
一切计划都在走上正轨，将这个王朝推向如意为它谱写的结局。
皇后仍旧在龙榻前服侍，将皇帝哄得团团转，看似淑妃圣眷正浓母凭子贵，实则整个后宫都已经被皇后和太后牢牢握在手心。王兆云那里，太后本就与他有私，干干脆脆将话挑明，哭诉一场，这位把持内宫十余载的老油条就对心爱的女人软了心肠，答应帮她成事，也就不再是阻力，反而因他分去了裘鸾不少压力，监守皇宫的御林军也被收入囊中。
魏王似乎是闻到了腥味，察觉出了桌案之下的风云变幻，开始调动自己地方上的势力，一会是山西铁矿，一会是漠北马场，一会又是招收兵丁，动弹得格外欢实。如意本来尚想放他一马，但元宝那里不曾客气，连着折了好些东厂的暗桩，捣毁了东厂两成的底子。如意早就感叹过，若非沦落风尘，他定然也是一方肱骨能臣。既然对手这么能干，如意也就不跟他客气，操纵着各方傀儡，隐在幕后凶狠地反扑，几个月内，山西巡抚倒了台，铁矿被充公，由锦衣卫接手。新疆按察使走私种马也被查处，马场直接移交天策上将。
如意出于考虑，这两件事没让东厂沾到油水也没沾一身腥，但宝玉还是被激怒。魏王连夜秘密会见皇帝，似乎想要先告一把东厂，皇后得了消息快一步递给如意，所以御林军去东厂翻天覆地搜了一通也没找出任何物证，最后只安了个无关痛痒的罪名降了裘鸾的官。
这一下虽然太直接太撕破脸面，但一旦成功，整个东厂都将毁于一旦。若非如意快一步，此刻裘鸾怕是已经下了大狱等候斩首。
如意休整了一番，才找出那个内鬼。
连他也没有意料到，宝玉埋在东厂的钉子居然是裘十三。
这个刚过十六的小孩儿，一直展现出来的都是对裘鸾的崇敬和对东厂的忠诚，如意相信裘鸾看人的眼光，凡是得了他的姓的都没有列为怀疑对象。
“为什么呢？”他问十三。
裘十三惨然一笑，身上已是体无完肤，东厂刑房的手段没人比他们这些亲随更清楚。
“先生，元宝是我哥哥，亲哥哥。”
如意了悟。又是一桩阴谋和仇恨下的悲剧。
他叹口气，还是不忍心让他太痛苦，“我送你上路吧。”
裘十三流出眼泪来：“先生！不要杀我啊先生！哥哥说过的，你也是被督主蒙蔽了而已！你会明白他的心的！你不应该一辈子在这样肮脏的地方埋没啊先生！哥哥也是为你好啊！”
如意摇摇头，伸手慢慢扶上他的脖子，“十三，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到现在还尊称他一句督主，可见你心里还是念着他的，你只是被你哥哥利用、被亲情蛊惑了而已。”他感到深深的无奈，“十三，你哥哥不是为我好，更不是为你好，我如何自处，也轮不到他来指摘，让他那点心里放在想办法跟我斗一斗上去吧。”他的笑容看上去凉薄极了，没有一丝人气，“你既然惜命，就不要犯到我手里来。你以为我会心疼你怜惜你？要不是为了你们督主，我早就剐了你了。你们督主心软的不得了，还想劝我放过你呢。”
他逐渐收紧了手掌，看着裘十三在他手下挣扎，因为他的话和窒息而异常痛苦，清秀的脸都扭曲起来，“你看看，你的行为，只伤害了真正爱护你的人。”
他放开手里没有了呼吸和脉搏的人，缓缓站起来，在阴冷潮湿的刑牢里低声嘲讽道：“何等讽刺。”
裘鸾得了消息只晚了一步，到刑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放开已经冷透的尸体，眼珠随着那个孩子倒下而动了动，试了试他的颈侧，兀自喘息不定，目光冰冷，突然起身扬手给了如意一个响亮的耳光：“本督只道你狠心，却不知原是个无心的！这孩子固然有错，可错不致死，你如何不能怜惜他？！本督昨日与你求过的情也不顶用是吗？！他……”他眉梢也流露出一丝悲哀，语气不无沉痛，“他也不过是个骤逢巨变的孩子，这么多年即便养一条狗也有感情，本督如何舍得真的要他拿命来抵……莫说本督无事，即便有事，也轮不到你来判他生死！”
这个孩子他是当做养子看待的，裘字姓十六人，属他在自己身前时间最长，日日贴身伺候，平时里古灵精怪，成日现眼卖乖，哄他开怀，就算是条狗也舍不得真的打骂，更何况是酷刑加身再取他性命。原本他都打定主意让他假死将他送走，未料如意却一手掐死，以绝后患。
十三一死于他而言不啻于丧子之痛。儿子犯了错，就算天大的错，做老子的也不会真的杀了儿子抵罪。
心灰意冷之下，他也不想给十三收殓尸体了。人活着才值得救，死了就了了，有什么用。
他转过身，语气里全是灭顶的失望和冷漠：“如意，本督无法像你一样无情。你这样的刀，本督不敢要。”
说完脚步踉跄了一下，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如意在原地站了一会，伸手摸了摸火辣辣的侧脸，芙蓉初发一般端丽冠绝的眉眼透出一股寒冬白月的冷意。他静静站了一会，慢慢开口，声音依旧平静，“肮脏的地方？埋没一生？十三，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看清此处的可贵。更何况，连你自己都打从心里看不起自己，那么不论身处何处，都不是你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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