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十六）
补充与过渡
丰城可利用的条件实在太少，如意也不打算引入新的武器火力，与此时的社会制度和生产力水平严重不符的东西终归不属于时代，最终带来的也只会是社会秩序的破坏和历史的终结。那些所谓拿几千年后的科技力量来改变时代的都是不负责任的空谈。且不说实现的难度有多大，一旦一方持有压倒性的外力，带来的绝对不是社会的进步，而是生产关系和礼乐制度的崩坏。武力会膨胀人的欲望，而欲望超过世界所能承受范围，就是世界的末日。
所以即便她再是精通，也不曾想过设法制作火炮之类。
算来算去，却还有一样东西可以一试。
瘟疫。
匈奴长久居于寒冷干燥的北方，几乎从未碰到过大面积传播泛滥的疫病。这次南下，事出紧急，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防备，才有隙可乘。
春夏交际，天气回暖，空气潮湿，匈奴不缺牛羊，又不忌生冷，只要有病源，牛羊极易感染，再传播给人就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病源，如意冷笑，城外还有大批被瘟疫夺取性命的尸体呢，匈奴起战事引灾祸，这些灾民因他们而起，再还回他们身上，也算因果循环。
那些未来得及焚烧的尸体就被他运到了匈奴大营中，藏在了牛羊的水源和饲料里。
剩下的一切就是顺其自然。他也只是每日去监督疫情的扩散。
最后单于染上疫病高烧不退之际，如意悄无声息出现在王帐中，俯视虎皮榻上正值壮年却奄奄一息的单于。
单于看到是他，瞬间睁大了眼，呼哧呼哧地拼命呼吸，却还是笑出来，“你……原来是你……呵……”
“你不该继续南下的。我已经阻止过你了。”
单于笑着摇头，“要我进攻汉人的是你……要我放弃的也是你……哪能事事听从你的意思呢？我偏要……将你在意的统统除掉！”
如意冷静地看着他，目光里不无可惜，“你本可以在匈奴有一番大作为。我与你结盟，自然需要为你筹谋。进攻是认真的，退守也是认真的。你该听我的。”
单于的呼吸越发急促，无数情绪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剧烈地不甘和后悔仿佛要把他溺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匈奴的一场反叛，最后以惨败告终。仿佛就是这两个人的一场赌气般的玩笑。
如意从匈奴大营往回走。
远远地，那个笔直清癯得不像一个宦官的人，带着那样决绝的表情飞奔过来，一身狼狈，又一身霞光。
他的心弦突然动了一下。
他想起上一个世界里，白朝阳在以为她睡着时低低地絮语了一句：“你明白什么是感情吗？”
什么是感情呢？什么是爱呢？
爱让白朝阳和关殷对她狠下杀手，爱让西泽尔和裘鸾甘心沉沦，爱让宝玉因他而死，爱也让顾师为他而活。爱到底是什么呢？
他或许需要更长的岁月，去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红尘，才能逐渐明白这件事情了。
裘鸾在如意为他铺好的道路上顺风顺水了很久。他真正从如意一个人的千岁，成为天下人的千岁。给他的头衔和爵位已经高得不能再高，摄政王也是他的，内阁也是他的，放眼朝廷无人能抗衡。
可他越来越觉得人生无趣。
他想点烟的时候，无人阻止；熬夜批公文时，无人劝寝。他下午惫懒时，无人备茶点；晚上就寝时，无人抱同眠。
他越来越习惯少了一个人的生活。越来越沉默，孤寂，阴郁。像一个失去父母后不得不独立的孩子，也像一个失去了丈夫后重拾生计的妻子。
如意给他留下的摊子刚好够他在朝廷里折腾十年，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过够了这十年，四十岁生辰一过，就把位置拱了出去。东厂交给了裘四，废掉摄政王位子还政于小皇帝。
然后也不管身后一群歌功颂德的大臣，直接走江南道去了扬州。
那是如意曾经所在的地方。
他走过扬州城大大小小的脂粉巷子、青楼楚馆，那里还有好些姑娘公子记得曾经惊艳整个扬州城的“脂粉公子”。陌上人如玉，烟花三月，扬州下凡。
他听着那些人回忆，死寂十年的心重新泛起雀跃与酸涩。
那是他不曾参与过的时光，是他不曾目睹过的风流年少。
裘鸾在扬州城购置了房产，慢慢搜索着如意曾经的痕迹，来到一家民宅前。
此时刚好有两个人交谈着出了大门，其中一人还是裘鸾认识的。
他愣在原地。
“……十三？”
裘十三骤然听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名号愣了一下，看见了台阶下的裘鸾，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给他行跪拜礼。
“……参见督……”
裘鸾回过神来，一下子截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行礼：“我已致仕，不必行礼了。”
裘十三擦了擦眼泪，只半福了福身，“属下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您了。如今还能有机会在您跟前尽孝，总算全了属下一桩夙愿。”
裘鸾的手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还活着…？
十三顿了一下，道：“是先生……当年那件事后，他安排我假死逃脱出来，骗过世人，才得以隐姓埋名，苟活至今。否则以朝廷对待魏王一党的作风，属下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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