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上海王（九）
几人第二日早晨起了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起吃早饭。
如意脱了外裙散了头发，只穿着白棉长裙，半抱着唐璿吃黑糖冰粉。
韩清平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找出了高领的锦袍，袖子也盖住手背，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安定。他坐在离如意最远的位置，打如意出了房间就没跟她对视过。
孔令文将他和如意隔开了，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说自己画的画有多满意。
荣耀仁坐在另一边气哼哼地看着唐璿没骨头一样靠着他姐姐，心里也后悔刚赶走一只蝉就来了一只黄雀。
如意提出要看孔令文的画时，他却又扭扭捏捏起来，遮遮掩掩不愿意给她看。
“怎么？刚才不还吹嘘呢么？”
孔令文推推眼镜，煞有介事道：“还是要谦虚一些的，我准备带着它去北平，请老师帮忙品评一番，修改满意了再给小姐看吧。”
如意知道他说的是去年去国立北京大学教书的周焱周大师。
上海的学者们算是很早开始就被国内局势和党派之争影响到的一部分人。文人们本应言论自由，政治立场自由，但实际上学术氛围却被压迫得厉害。仅据湖南长沙1931年9月的统计，被国,民,党政府查禁280种书刊。2月，在上海龙华杀害了左联的革命作家柔石、胡也频、白莽、李伟森、冯铿等五人。1933年６月，国,民,党,特,务暗,杀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执行委员兼总干事杨杏佛。1934年2月，仅上海一地，国,民,党,政府就查禁社会科学和进步文艺书籍149种以及进步刊物76种。11月，又暗,杀了倾向抗日民主的民族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申报》主持人史量才。上海的许多文豪作家不得不迁往别处避祸，即便不迁移也大多在舆论场上隐匿身形。周焱老爷子受周家、孔家庇护，加之分量颇重，没有受到迫,害，却也失望于上海的当下。时任北大校长蒋梦麟闻讯，亲自来上海拜访周老爷子，请出山任教北大，暂居北平。
孔令文本来就是个醉心学术的，他虽生在大家族里，却自觉一辈子都要待在象牙塔里，不参与过多政治。打点好一切事情之后，他也是要去北平的。既然周焱要去北大，那孔令文自然是跟随恩师一起去北大任职。
如意难得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荣耀仁却突然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一起去？”
孔令文茫然道：“什么？”
荣耀仁道：“反正上海也玩腻了，不如去北平玩一趟，顺便陪你适应适应。”
如意心里一动。上海滩还是无法反映出真正的大势，北平几经周折，几度为京，政治程度比上海高许多，也比上海混乱许多。自己的信息渠道再发达也有盲点，自己去走一趟也未必不可。
想完，她就靠回椅背，道：“去吧，怎么说也是我的画像，去听听大师的品评也是受教。”
唐璿看她一眼，挪了挪还酸胀的屁股，犹豫道：“我就不……”
“你不什么？”如意捏他的后颈，“你跟我一起，没得选。”
唐璿翻个白眼，狐狸眼里却泛上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喜色。
孔令文瞅了瞅唐璿，再瞅了瞅荣耀仁，怎么寻思怎么酸，连忙扯着韩清平：“那不成，要去都去，清平你跟我一起。”
韩清平被他压到伤痕，嘶了一声，连忙抽出手臂来，“我就不去了，你们都去，总得有个守着的，万一出事也好跟你们通个气。”
孔令文还想说什么，韩清平却给他递了个恶狠狠的眼神，凶中带哀，警告他别折腾自己。孔令文只得作罢。
荣耀仁暗中松了一口气。少一人少一事，他巴不得去的人越少越好。
如意但笑不语。
七月初的时候，几人总算成行。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孔令文去买票，唐璿和荣耀仁为房间分配一路争吵到买票处，如意穿着丝绵的无袖旗袍，叼着一根烟，斜靠在柱子上淡淡望着远处那三人。
韩清平来送行，也站在她旁边。
他身上的伤痕好了七七八八，重新换回了白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精壮修长的手臂。
如意与他闲聊，“前几天你抽死的那个花娘，我已经让人安顿好了后事，你不必挂怀了。”
韩清平沉默一下，道：“一时收不住手，失控了——总之，多谢。”
如意没看他，继续道：“你怎么会好上这一口的？”
韩清平听出她这句话里没有任何的嘲讽或鄙夷的成分，也只当是一场闲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但总归有个缘由。”
如意知道他不愿说那个缘由，也就没逼他，“那怎么不找个固定的伴？你这样隔三差五抽死一个，时间长了可不行。”
“我以前不这样。最近控制不住。会改的。”
“别逼自己了，这圈进了也就出不去了，除非到你死。”
韩清平怔怔地捏着烟，“是啊，除非我死……”
如意拍拍他的肩膀，有点后悔刚才那句话，“别太担心了，大不了你来找我——上回你不是也挺爽的吗？”
韩清平推她一下，白眼翻到天际，“赶紧滚！老子从来不做下面的！再也不会有了！”
如意笑嘻嘻地支起身子，正好那边孔令文买好了票挥手招呼她。如意抬脚往那边走，“行了行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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