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上海王（十四）
北平沦陷后，各大高校全部停课，如意往北京大学教员室打过电话，但已经无人接听。一直到10月25日，孔令文才给她来电。
他说因为战事，学校不得不迁徙，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方一起迁至湖南长沙，组成长沙临时大学，校址在长沙小吴门外圣经书院。10月25日是开学的日子，本日起，学生开始报到。多数学生从战区来，生活十分困难，但幸而有之前如意筹建的临时大学筹委会，拨款五千法币，救济困难学生，实行公费制度。
如意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孔令文说，也不知为何，除了自己家的电话，唯一记得的号码就是她的。
如意笑道：“那是因为你懒，谁能给你解决事儿你就记得谁呗。”
孔令文也仿佛心情不错，“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但无人接听，是出了什么事？”
如意说：“无事，伯父伯母都随我父亲一起离开了上海，安然无恙。”
孔令文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眷恋身外之物，不肯离开就糟糕了。”
如意说：“关键时候他们精着呢，不用担心。倒是你——非要跟着学校到处跑？”
孔令文沉默了一会，说：“先跑着呗，老师身体不太好了，离不开我。等情况稳定一些，我就回去。”
如意叹气，说：“你自己小心，缺了花销就直说。”
孔令文在那头大笑：“直说再要五百万？或者你给包了我们迁居的费用？”
如意笑骂了他一句，却没拒绝。孔令文闹够了，清了清嗓子，“放心，不用你出钱。上海现在的帮派都是你在供着吧？光是青帮那几个堂口就一大帮子人等着你喂饱饭呢，你就专心养着那帮暴力分子多杀几个日本人吧，我们这里不缺捐款的慈善家。”
如意没多纠缠这个事，“走投无路了就来找我。”
孔令文答应了。又聊了一会，就互相道别挂了电话。
如意抱着臂坐在沙发上，窗帘半掩，使她正好处于明暗交界处，看不清神情。
乔桂白给她煮了牛奶端过来，蹲**子伏在她膝盖上，如意伸手慢慢梳理他又长长的黑发，低着头神情安静。
“你的国家真是虚弱。”Farinelli靠着门框，冷冷道。
“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意轻缓开口，冷静到冷酷，“几百年的安逸和封闭，故步自封，夜郎自大，不思进取，逆水行舟，享乐享了太多，枷锁越重，就要为改变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积贫积弱，群狼环伺，当所有人都在强大起来，而自己还停滞不前，就会被欺负，弱肉强食同样适应于国家之间。现在崛起反抗还不算晚，付出血的代价，才能得到最深刻的教训。”
“照你这么说，这场战争还成了合理的了？”Farinelli不可思议地问，“我从前只觉得你对于别人冷血，没想到你对自己的国家还是这么冷血？”
如意皱了皱眉眉，抚了抚手下有些不高兴的乔桂白，“我并不是说战争是合理的。国家弱小并不能成为可以被外敌侵略的借口，没人有资格代替天道消灭弱小，他们发动战争只是因为无穷无尽的野心和欲望，没有任何正义的立场，所以他们应当受到谴责和反抗。”
她的眉眼冰冷而艳丽，毫无感情，毫无偏向，语气平铺直叙，仿佛又回到她的神座上，俯视脚下芸芸众生，看千百年来云起云散。
“但是一如每个国家的灭亡和兴起，它遇到了，就不可避免，必须承受，要么绝地反击迎难而上，要么风卷残云迅速消亡。”她看了一眼Farinelli，在他有些惊悚的眼神中，说：“这两种都比让它自己慢慢麻醉溺死在沼泽里要好太多。”
“历史会选择该留下来的部分，不论是什么。”
被她轻柔抚摸着的乔桂白在她轻柔的话语中微微战栗了一下，慢慢闭上眼。
10月27日，第八十八军五百二十四团一营八百余名官兵，在副团长荣晋元指挥下，坚守闸北四行仓库大楼，掩护守军撤退。在日军飞机轰炸、燃油火攻下，连续击退日军6次围攻，击毙日军200余人，守军伤亡37人。31日，由淞沪警备司令荣虎指挥四行守军放下武器撤入英租界。
如意守在青帮堂口，坐着等了一宿。荣晋元和荣虎带着青帮子弟归来，所有人俱无全退，受伤不计其数，被炮火熏黑，疲惫拖沓。
她站起来，长袍飒飒，衣带当风。
她如同以前一样，带着轻轻的笑意，眼神明亮而沉稳，说：“回来了就去吃饭吧。”
好些青帮的汉子都失声痛哭。
11月11日，上海被日军攻陷，外国租界沦为“孤岛”。
如意凭借法国皇室和大使馆的庇护，她所在的地方，成为上海最后一片安全之地，容纳了几乎所有幸存者。
12月13日，日军占领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在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松井石根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的指挥下，日军在南京进行了长达六周的血腥大屠杀，中国军民被杀害三十余万人。
南京城上空飘扬着浓郁不散的血气和冤魂的啸叫。
1938的新年，上海一片惨淡，无人庆祝。
1月5日，苏联志愿军空军百余人抵武汉加入中国空军对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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