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文视角（二）
此时他应该在另一个宫殿里，宠幸由我默许而去的臣子。就如他应该站稳脚跟打压前朝我的旧臣而培植新人。
但是他没有。
他携着深夜的雨水气息而来，将我拢在沉湎的怀抱里，对我说，我在。
他施行的新政，势不可挡，大道鉴证，实行的是我从前未竟的理想。
他挥一挥衣袖，斥退所有欲对后宫指手划脚的不怀好意者，轻描淡写地给我皇后之位，允我色用明黄，出入九乘。
他给我宠冠后宫，甚至给了我孩子。鲜活稚嫩的孩子，光明安稳的坦途。
仿佛给了我一场令我甘愿沉湎的梦。我甘愿到选择忽视一切阴影里的荆棘，选择掩埋内心的火种。
我在他身边，渴望且习惯着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爱抚，哪怕是他的侵占和掠夺。
我的弟弟。我的仇人。我颠倒的噩梦。我荒唐的源头。
我在他的气息里感觉到心脏的颤抖。而下一秒我亲手为自己麻醉，不去理会心上的伤口。
我愿意接受我如今的命运。但我那群忠心耿耿的属下却未必会接受。
满秋去做了什么，我也是事后才知道。
她是暗卫首领，也是我第一个老师，平日里权限极大，一些事情她心中有了定夺便可直接去做。当她察觉到我开始怠惰而非权宜时，便着手重新逼我走上原来的轨道。华瀚清女儿那事，我实在未有所料，也不得不说她的角度着实刁钻。不论如何，我都未曾想祸及华瀚清家人，他再怎么爬床，于公事上向来称职合格。我不想伤他。但我也确实未防。
她撺掇了续弦、挟持、早产、瞒报…一桩桩连下来，偏偏就能用华瀚清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一条裂痕。我罚了她暗卫里八道酷刑，秘密出宫，正好看到他抱着华瀚清迈出华府大门，身后鲜血和火焰一齐，冲天的罗刹气息，却都被他严严实实挡在后背后头，不使华瀚清沾染到一分。
我安静等待着他的惩罚。这件事无论是否我由授意，我都逃脱不了干系。而当那几个暗卫的尸体摆到我面前时，我才明白，那不是裂痕可以形容，那已经是深壑。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我冷了下来。
很长时间他不愿见我。哪怕从立政殿去东宫看太子必经景阳宫，他也从未踏入过。
听说他为了华瀚清罢了早朝…
听说他吃住皆在丞相府…
听说他不辞辛劳以万金之躯哄养孩子…
听说他们已经俨然一副神仙眷侣……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失宠了。
我已经无法让他再看一眼了。
对待两个孩子身上，他其实并无偏私。两个都不是亲生，两个却都照拂得很好。鎏儿病了他也是日日去照顾的，去看华瀚清的外孙女前也特地看了一遍鎏儿。但是夜里他不回来，鎏儿烧起来，糊涂了说梦话喊着要父皇，我没有办法慌得厉害，只得带着袁枚去了华府。我没惊动他，只让袁枚去叫。兴许那孩子也在病头上，叫了几回都被撵了回来。我站在外头等了一会，里面似乎安定下来了，我又让袁枚去叫。这回他总算说话了，说的却是让袁枚安分些，分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
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更知道他必然也知道些什么。但此刻我仍然感觉到一种无所适从的荒凉。
里面温黄色的烛光透出来，窗边一对剪影，似乎是他正抱着华瀚清低声安慰。宛如鸳鸯交颈，好不缠绵。
我闭上了眼。重新挪动起冻僵的脚，身后满秋上来替我拂去肩上积雪，一步一步回了宫。
满眼都是黑夜里的鹅毛大雪。冬风凛冽萧瑟。疏影横斜。一条路好似永远望不到头。
他回了宫问起来，我却未多言一字。我俩往回走，天地寂静时，他问我后悔吗，我仍旧只是与他打官腔。
后悔与否，我都说不出什么真心话了。
后来的几年，也许是私心作祟，又或许我真的被满秋说服，我重新开始大肆揽权。同样的，他对我之一派打压得同样厉害，我看不透他，他也未必了解我，所以我常常想两个人这样相互攻击是否也因为从来没有真正触摸到对方的内心，时间一久，话也懒得说，心更懒得交，两人之间更加无可转圜。我放逐了华瀚清去东北，他便将那小女儿接到身边亲自抚养。他实在是个好父亲，宠得一个还不懂事的丫头得到前朝那么多拥趸。鎏儿也羡慕她作为公主享受到的溺爱，但是他就是有办法将鎏儿也哄的无半分嫉妒，反而格外照顾这个便宜妹妹。我懒得对付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女孩，也不认为鎏儿会被替换掉，最多觉得他多半是将对华瀚清的怜惜倾注给了这丫头。听说他和华瀚清在床上时一向温柔蜜意，我却觉得他对我一向是征服更多，这几年他逐渐雨露均衡，在我这里更加冰冷暴烈，风卷残云一般，连从前视若珍宝的那一份假意都少有了。我大多时间自己一个人坐在景阳宫的正殿，处理那些冰凉的文书，呆得愈久便愈觉得自己会和景阳宫里冰凉惨艳的夕阳一起永远沉寂下去。
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病入膏肓，药石罔医。我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权欲熏心的皇后为了篡权夺位而毒杀陛下。天可怜见！我根本找不到他逐渐离世的缘由，只能徒劳无功地让最好的太医用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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