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天色晴好。
汝阳王林曦与好友季采白约定, 在著有盛名的飞鹤楼碰面。
他一想起那人, 不由地便忆起对方狭长如翼的漆黑双眉，修雅洁净的面孔, 连那一把声音都低沉儒雅, 宛若从汝阳王心尖儿上走出来，叫他一见钟情, 再难忘怀。
约定好那天，他早早的便起来了, 换上锦衣华服，头戴玉冠，在镜中端详自己轮廓英伟的面孔，甚是满意地点了下头, 招呼身侧侍从, 跟随他前往飞鹤楼。到地方时，季采白尚且未至, 林曦也不着恼, 坐于早已预定好的三楼靠窗位置, 命店家上一盏香茶，慢悠悠地等待。
汝阳王暂时还没打算跟季采白坦白, 诉说自己真实身份。
他最近一心扑在季采白身上, 为了与他有话可谈, 甚至努力去学书画相关的知识, 连后院中几个新鲜的娈童都顾不得。作为亲王, 身份贵重，又是当今圣上亲叔叔，他获得感情太轻易，故而竟对这装模作样的“知己好友之情”有几分沉迷了。
等候不久，厢阁门轻轻一响，一位手揽长琴，面容修雅的俊朗青年跨步入内，他长发如瀑，一袭宽大青衫，腰间系紧，颇有玉树临风之态。
林曦起身相迎，笑容爽朗，两人互相施礼，落座寒暄。汝阳王颇有些表现欲|望，将一件不久前经历的趣事讲得起承转合，季采白在旁微笑倾听，长长眼睫垂下小片阴影。
林曦瞧着他，不由地生出一丝痴迷，话音也落了下去。他忽地热血上涌，倏忽伸手，握住了季采白放在桌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昂然道：“季兄，我对你一见如故，这些天季兄也可知我是何性情，我在朝中有些人脉，之前已经向一过位高权高的大人推举了你，此刻你若作了甚么书画，尽先给我，兴许看过之后，过段时日，大人就会唤你见面。这些天你呆在京城，若不嫌弃，我在西边郊外有一处院子，你可在那里暂住。”
“林兄说笑了，在朝中任官非我意。”季采白没缩回手，笑容坦荡自然。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想要在朝中办事，不再漂泊江湖？”林曦有点发怔，皱紧眉头，手指下意识用力，“季兄，我说都说了，你可不能让我食言而肥，恶了那位大人啊！”
“你我好歹一见如故，怎会让林兄吃了亏？林兄且放心，就是不入朝，本人也必会送你一个大功劳。”
季采白说着，抬起眼帘，却从林曦双目之中觑见明显的专注神色，两束目光正对着自己，温软明亮，嘴边带有一丝笑意。他看见林曦这幅姿态，忽地想起什么，脸上显出迟疑，似在思忖定夺，片刻后，他才微微一笑，轻轻挣开了林曦的手。
“季兄曾言，最近身体发闷提不起精神，愚弟倒有个法子，必然见效。”他嘴角略带笑意，目光炯炯，一字一顿，“我欲送王一顶白帽子！”
什么？白帽子？
林曦一怔，颇觉疑惑，但季采白丝毫没有解释之意，哈哈一笑，一手在窗边轻轻按下，整个人如同飞鸟乍然离枝，青色长衫猎猎作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季兄？季兄？”林曦错愕已极，他虽然知晓季采白会些功夫，却不料轻功这般好。目光下移，他看见斜放在桌边的长琴，怎么急匆匆的，琴也忘了？
一道闪电穿过大脑，林曦骤然一惊！
白帽子，送大王？……王上加白，是为“皇”。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称“皇”，其余龙子凤孙皆是“王”，对一个王口称皇，除了谋逆，他想不出别的可能。季采白疯了？他一个画师、琴师，嘴里在胡扯些什么？
说完就跑，看来也清楚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古往今来，再贤明的帝王也无法忍受觊觎王位的罪行，季采白可以说了就跑，甚至可以说这只是一个玩笑，但垂拱帝会当真觉得只是玩笑吗？他这个侄儿从来不是好惹的！
这、这！这人疯癫了么？自己想死便罢了，竟然还要拉着他一起死？
不好！林曦猛然起身，脸颊发白，眼神震颤，虽然脑子转得不算太快，但他依然有着属于皇家子孙的政治敏感。汹涌的冷汗一瞬间打湿脊背，衣物黏在身上，却显出一丝冰冷。他起身太快，牵连身下原本坐着的凳子也朝后翻倒，磕出凌乱杂音。这声音惊动了门外守护的侍卫，他们推门而入，却只看见正攥着双拳、额头渗出冷汗、目光闪烁的林曦。
汝阳王略带嘶哑，顾不得隐藏身份，咬牙切齿地高呼：“快！立刻起轿，本王要入宫见陛下！”他快走几步，又停下来，指着桌边长琴：“这玩意也带着，这是证物！”
不多时，飞鹤楼内再无嘈杂之声，一名长发如瀑、腰间系紧的青年正俯趴在飞鹤楼三楼流光溢彩的瓦楞之上。如果说他之前仿若飞鸟，那此刻便如蝙蝠，收敛了全身气息，即便汝阳王一行人从楼中奔出，在他眼皮子底下匆匆行过街道，他们也对这人毫无察觉。
刚刚飞驰一圈，此刻又无声折返，卧在屋檐之上的俊雅青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翻了个身，悄悄顺了一块尚未收走的糕点。
***
林渊单手轻捻佛珠，若有所思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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