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盘高走夜光
那年夏至正逢端午。
初一时母后就让人在延庆殿挂起蒲叶、佛道艾,命尚食局做我喜欢口味的粽子。
初五那天,宫中特地免了讲学。母后送了酒来,点了雄黄,看我饮下,然后才到秦国夫人府去。
我无所事事地在延庆殿里,看六个宫女在那里斗草。
春天都已经过去了,还斗什么草?
可是因为没有事情,所以也看了几乎一个下午。念了一下《破阵子》: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伯方忙给我送了晏殊的新词来。也没有什么意思,我看了一下就丢掉了,随手拿起本《左传》翻了许久。
“送几个粽子到天章阁和仪元殿去吧,那里有翰林当班在。”我看看外面晕紫的天色,现在是梅雨时节,这屋子里闷闷的,实在难受。
“朕也和你一起去。”
但是出去也一样,还是闷热。到处都好像要滴水,潮湿。
走过仪元殿旁的仙瑞池的时候,发现菡萏已经高高地抽出来了,在水面上,紧紧地包裹着萼片。
过了仙瑞池,前方是仪元殿的围墙,墙上有漏窗。
我走过时偶尔转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安静得连飞鸟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子与赵从湛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小庭里的凤尾竹,在轻轻说话。
那女子背对着我,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罗衣,抱着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可爱的姿态,大概是个宫女。
真是奇怪,宫女一直都只能待在内宫,什么时候能到仪元殿来了?
我看着那女子的手指在青石上划来划去,她的指甲很漂亮,粉红色,圆润可爱,似乎有天生的色泽,不像一般宫女用凤仙花染的。
她侧身对他说什么话,赵从湛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微笑。
就好像一幅画一样。平缓、从容的两个人。
在这渐暗的天空中,他们似乎有着融进暮色一样的协调,这天气似乎也不再闷热了。
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想,等母后回来了,不如我让她把这宫女给了赵从湛吧。
只是,看到那个女孩子的头发时,心里突然一惊。
她的头发虽然也扎了个小小的鬟髻,可是,我依然依稀看见她头发下梢的不规则,错落的,长长短短。
我盯着她的头发,半天也无法吸进一口气。
我没想到,再次见到她,会是在这样闷热的夏天,在赵从湛这里。
伯方在后面问:“皇上可要进去?”
我呆了半晌,说:“你在外面等着。”
“那奴才把东西送进去?”他问。
我呆了半晌,将那一包粽子接过来说:“不必。”
门口的内侍跪下见过了我,所以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只有赵从湛一个人站在青石阶下见礼。那青石阶上,因为闷热而蒙着的水雾上,分明有两个人坐过的痕迹。
赵从湛见我看着痕迹不说话,这才低声说:“艾悯姑娘刚刚来了这里,现在拿东西去了。”
艾悯……是谁?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是她。
上一次,是赵从湛告诉我的,我刻意忘记。可这一次,依然是从他的口中得知。
而她此时从里面走出来,笑吟吟地给了我一袋东西:“我从家里带了东西给你吃的,因为赵从湛说你很喜欢上次的巧克力糖。我刚刚还想让赵从湛带给你的,现在你来了,就直接给你了。”
我看看那漂亮的金纸包裹的东西,犹豫着接了过来。
“你都没有出现,我又不能进内宫城,只认识赵从湛,只知道仪元殿,所以有时来找他聊聊天。”她漫不经心地解释。
不知是小孩子比较敏感,还是那天生的感觉,我知道她在骗我。
从她望向赵从湛的含笑眼神,我就知道自己好似眼睁睁看见命运光临,却什么办法都没有。这样闷热的天气里,我几乎气都喘不过来。
她明明和赵从湛已经很熟悉了,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把那些漂亮的糖还给她,转身就跑出去了。
她诧异地追上来,问:“怎么了,小弟弟?不喜欢吃糖吗?那我要带出去给那个和你同一天生日的小乞丐了哦。”
我没好气地回头问:“你干吗对我讲话老是像哄小孩一样?”
她呵呵地笑了,说:“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十三岁。”
“十四岁。”我瞪她一眼。
“好啦,十四岁……那,吃糖。”她给我剥了一颗,塞到我的嘴里,问,“好吃吗?”
……好像在喂婴儿。
我再瞪她一眼,然后不情愿地点点头。
她满意地把糖递给我,说:“你好幸福了,我十三岁的时候,正在减肥中,什么好吃的都忍着不能吃。”
“什么是减肥啊?”我再吃一颗,问。
她在自己身上比画:“就是人长胖了,怕自己丑得嫁不出去,只好拼命让自己瘦下来。”
“类似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我嘲笑说。
“未必是为了迎合什么人,只是因为怕自己人生最漂亮的时光虚度。”她笑着撩撩自己额前的头发,转身看到水面上的菡萏,赞叹说,“哇,这里的荷花真漂亮。”
在黄昏的粉紫天色中,高高低低出水的荷盖和安静的青萍好像镀着滟滟的蓝光。
“我可不可以摘一朵?”她问。
“随便你摘。”反正在这里开放也没人看。
“拉着我的手哦。”她抓住我的手腕,然后倾斜着身子去采最近的那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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