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另外一个衣兜也掏空了。
豆蔻:就算姐姐跟你借的,好吧?大哥哥要养伤,不吃不行,不吃他活不长的,那他家就没人了。来世姐姐变个种花生的,吃你一颗,换你十斤五香椒盐玫瑰炒花生,好不好?姐姐说到做到,老天爷听见的!
她郑重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小男孩起誓。
然后她站起来,开始细打量这间大屋,窗下放着一张小床,靠墙放着一张大床,一个老式梳妆台所有的抽屉都被扔在地上。大床上挂着一个印花布帐子,被拽下来一半。
豆蔻走到床前,往床那边一看,发现地上一大堆棉花胎和被褥,一切都显示出搏斗和挣扎的痕迹。
她拉起棉花胎的一角,却拽不动,再用力一拖,恐怖地愣住了:棉花胎下面,被褥里裹着一个浑身精光却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小男孩的母亲!
豆蔻扔下棉花胎就跑。
荒院/厨房 清晨/外/内
豆蔻逃也似的跑出厢房的门,又把门砰的一声带上,而门合不拢,反弹开来,她再次更重地把门带上。
浦生显然被门的响动惊动了,来到堂屋门口,看见豆蔻神经质地与门搏斗:出什么事了?!
豆蔻恍惚地看看他,摇摇头。
浦生:那屋里有人?
豆蔻又是那样魂飞魄散地摇摇头。
浦生艰难地挪着步子,似乎要亲自去打探究竟。
豆蔻:(神经质地叫喊)不要进去!
浦生:到底里面有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豆蔻:(提高嗓音)叫你不要进去,就不要进去!
浦生愣愣地看着她。
豆蔻搀扶着他,半拖半架地把他架回厨房,帮着他在稻草上躺下。
荒院/堂屋 清晨/内
豆蔻仍然是小老鼠一样轻手轻脚地东寻西觅,这里翻翻,那里找找,但一无所获。她来到堂屋朝北的门口,把门推开,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满地都是尸体,老老小小,横七竖八,血渗透了泥土,泥土变得漆黑,一些巨大的血滴溅在树干上、树枝上。
她似乎已经停止惧怕了,看着无言的牺牲者们,进入一种心智的休克。
她关上门,靠在门上,再也无力动作了。
荒院/厨房 清晨/内
豆蔻轻轻地走到浦生身边,默默坐下来,还没有从那种心智休克状态苏醒。
浦生眯着眼睛,微张着嘴巴,呼吸急促。
似乎是浦生的呼吸声使豆蔻略微清醒,她把手轻轻搭在浦生的额头上,又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焦急和无望渐渐替代了刚才的思维和感觉的空白:好烫啊……
浦生:你的手好凉。
豆蔻:那我给你冰一冰。
浦生享受着豆蔻的手掌带给他的凉意。
豆蔻:等你伤好了,我们就走,不在南京了。
浦生不语。
豆蔻:南京现在鬼比人多,是个鬼城,到处都是冤魂。我们扒火车到无锡去吧。
浦生:(微弱地)无锡不能去,把我家人杀光的小日本就是从无锡过来的,在无锡就杀了好多人……无锡人跑到我们村子大声喊,叫我们快跑,说小日本见人就杀……我们都听不懂无锡话,就没跑,后来有个去过无锡的人听懂了,已经来不及跑了……
豆蔻:那我们……就到苏州去。
浦生:苏州更不能去,小日本是先在苏州杀人的,河水都红了,苏州的人给杀的差不多了,听人说,他走穿一个城,只看到两个老头。
豆蔻:那我们扒火车往北方跑。
浦生:(气息微弱地)不跑了……我跑不动了……
豆蔻:不跑不行,这家人就是给小日本杀光的。那边厢房里,还有一个女人跟一个男娃娃,恐怕死了好几天了。
浦生:那就不怕了……小日本不会回来了……
豆蔻:怎么不怕了呢?
浦生:小日本杀光了这家人,没得杀了,他们回来干什么?
豆蔻想了想,默默地同意了浦生的判断。
浦生:就是他们来,我也跑不动了。
豆蔻:等吃饱了就能跑动了。
浦生不置可否。
豆蔻掏出一颗花生米,捻去沾了血的花生衣,调皮的笑容又浮现了。
豆蔻:把眼睛闭紧!不准偷看!
她把那颗花生米放到浦生嘴里。浦生慢慢地,无力地咀嚼着。
豆蔻:香不香?
浦生:香……哪来的?
豆蔻:变戏法变出来的。
豆蔻又拿出一颗花生米,这一颗的花生衣完全被血浸泡了,怎么捻搓也捻不下花生衣来。豆蔻背过身,试图把花生衣用手指甲抠下来,一边还哄着浦生:变……变……变……马上就变出来了……不准看啊……
浦生却悄悄地支起上半身,目光越过豆蔻的肩膀看去——豆蔻的手指甲使劲抠着血色的花生衣:给我,我来抠。
豆蔻一回头,气得跳起来:谁叫你看的?!
浦生又无力地躺回去:不用看,尝也尝得出味道。血腥味都冲脑子。不信你自己尝尝。
豆蔻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花生米。
浦生:我不怕……我两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是小日本杀了我全家,一次是他们杀了我们全师的人。我是担心你害怕,才没敢告诉你,那条河底下,尸首都满了,小日本杀了人都扔到河里去了。
豆蔻:(呆呆的)不晓得玉墨姐她们怎样了……说好我不带你跑出来的……
豆蔻说着慢慢向门口走去。
浦生:你又要到哪里去?
豆蔻:把花生米给猫吃。说不定猫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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