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于彬笑着问道：“殿下，你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听老夫讲经了呢？”
周裕宸略一躬身，答道：“乡试在即，本王是想，他们二位也该回府学去准备一下应试所需之物了吧？恰巧本王明日也要回府处理些事情，正好可以与他们两人同往。老先生您不妨在此多待一阵，不瞒您说，我为您备了一份薄礼，待本王为您回府取来，再送您回金华也不算迟。”
方于彬呵呵一笑，道：“那老夫就先谢过淮王殿下了，不过，太过贵重的礼物，老头子我可承受不起啊！所谓‘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我最多住上三日，三日之后，我是真的要回去了。”
周裕宸道：“先生放心，本王有分寸，不会让老先生您为难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躬身道：“您要开始上课了吧，本王就先回去了。”
方于彬拄着藤杖站起身来：“殿下既然来了，何不听我讲一堂课呢？来，请您这边坐。”
周裕宸略有些意外，稍顿了顿，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他坐下之后，方于彬将书卷慢慢展开，却并未低头去看，而是望向楼外，沉声道：“《礼记·内则》所讲为何？“名曰内则者，以其记男女居室事父母舅姑之法也”。自古上至国下至家，君臣父子，自古皆不可起逾越之念呀！倘有一念之差，轻则声名不保，重则国破家亡。故此《内则》有云：‘适子、庶子只事宗子宗妇，虽贵富，不敢以贵富入宗子之家，虽众车徒舍于外，以寡约入……’”
方于彬将这一章《内则》细细讲了一遍，然后，他先是开口问林逸恒：“你觉得，这《内则》总所讲的，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林逸恒平日最常发问。此时犹豫一晌，便回答道：“先生，这国事小人不敢妄言，可家事嘛，小人觉得……有时候一家之中，这最长者未必……未必是最有能力的，也未必是最贤明的，若这‘宗子‘不能把持家业，那……那家中其他人也只能听之任之吗？”
他话音未落，正在踱步的方于彬就转过身来，沉声道：“林玹久，淮王面前，慎言、慎言呀！老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呢？你要记住，身为宗子者，自然要好学不倦，勤修德行，方能担得起家族的重任；既非宗子，就应当从旁尽力辅佐，怎能如你所说一般听之任之？！”
说到这里，方于斌停了停，让顾清妍也说一说她的想法。方才方于斌讲这几句时，顾清妍忍不住往周裕宸那里看去，他的侧影在殿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但因为他背光而坐，顾清妍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此时方于斌发问，顾清妍便敛神答道：“弟子记得，《礼运》一章有云：君仁臣忠谓之人义。争夺相杀谓之人患。这一句倒是让弟子思索——这自古来犯僭越之诛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为了匡扶社稷，修正家风，又有几人只不过是为了心中的欲望与恶念呢？”
方于斌听了这句话，方才回到案前，叹息道：“‘故作事不以礼，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礼，弗之信矣！故曰：礼也者，物之致也。’这一句话虽然看似并无什么深奥的含义，但我希望你们往后好好体会，《礼记》不仅仅是你们考取功名的工具，考中之后便可以抛之脑后，你们既然拜我方于斌为师，我希望你们往后要好好研究这一部《礼记》，将先人心目中的‘礼’在一家之中，一国之中推行。如此一来，也就不枉老夫于古稀之年在你们身上所花费的这些力气了。”
顾清妍和林逸恒连忙拜倒在地，连声道：“多谢先生赐教，弟子一定铭记于心。”
最后一堂课的结束，让顾清妍心中有些不舍。这个隔开了外面世界的别苑，这座瀑布后的殿春阁，从今后，或许就彻底成为只能停留在她记忆中的景色了。晚上，顾清妍收拾完她带来的寥寥几件东西，看着屋外清晰而斑驳的树影，她走到院里，轻轻打开院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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