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一任娥眉妒,
佛说原来怨是亲。
雨笠烟蓑归去也,
与人无爱亦无嗔。
无爱无嗔,倒的确表现了一个出家人无情无欲的菩提境界。自己不能爱人,而又撩拨得这么多女子爱他,曼殊的奇,就奇在这里;曼殊的孤,也孤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大乘佛教的万千丛林中,曼殊依然是一座无傍无依的“孤山”。
那么,他真正的归宿在那里呢?他自己不知道,但他在寻找:
碧海云峰百万重,
中原何处托孤踪?
春泥细雨吴趋地,
又听寒山夜半钟。
《吴门依易生韵之二》
苏州城外的寒山寺,以唐代最著名的诗僧寒山之名而名。同样,以诗僧自许的曼殊,自然会想到他的前辈同道,尽管:“箫条异代不同时”,但寒山寺的钟声中,依然回响着寒山生命的激情,它撞击着曼殊的心灵。他觉得,他的“孤踪”,只有寒山寺夜半的钟声可以寄托。
放荡不羁的曼殊,在人间狂狷得够了,由极度的激情变得极度的厌世,该走的时候,他及时走了。他知道,他个人的行为与佛家的要求相去甚远,朋友们并不把他当一个和尚对待,因此,死前他留下了四个字的遗言:
僧衣葬我。
这斩钉截铁的四个字,说明曼殊最终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的。朋友们择地孤山埋葬了他。这里,虽然听不见寒山寺的夜半钟声,但净慈寺的南屏晚钟和灵隐寺的梵鼓,却是可以破空而来,悠悠地,抚慰孤山上的这一颗孤魂。
曼殊生也匆匆,虽然皈依佛门,却不曾修习真正的“壁观”。当他一旦挣脱有形的躯壳羁绊,或许,这林石郁结的孤山,倒成了他坐禅面壁的灵地。
这么想着,我也就懒得去找他了。他已化有形于无形,这山中的每一棵草,每一株树,每一滴雨,都含蕴着他同时也被他含蕴。
我踏雨而来,仍踏雨而去。
1994.4.21于杭州西子宾馆
§§第3章 苏舜卿与沧浪亭
一
苏州园林中,沧浪亭并不算最好的。拙政园、狮子林的名气,都在它之上。但我三过苏州,曾三游沧浪亭。徘徊其间,对绿水丘山,古木修竹,我的心情总有一些落寞。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这里的园林之趣。初到苏州,我产生的最强烈的印象是,这座城市是最适合文人居住的地方。园林酒肆,水巷人家,处处都渗透着东方文化的圆融。那我落寞的心情又何以产生呢?
我最早知道沧浪亭,是通过一首名为《沧浪亭》的诗: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间。
高轩面曲水,修竹慰愁颜。
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
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
诗作者是北宋早期的文人苏舜卿。诗与梅尧臣齐名,世称“苏梅”。这沧浪亭,便是苏舜卿花钱构筑的私家园林。国内所存古诗人的宅邸而擅园林之胜的,一是成都的杜甫草堂;二是苏州的这一处沧浪亭。杜甫草堂现在的规模,已远不是当年杜甫的蜗居了。是后人为纪念诗圣而不断经营的结果。而沧浪亭一经建成便有园林的格局,这从苏舜卿的诗文中可以印证。
当今之世,诗人是最贫穷的一群,几近文丐。古诗人的日子好过一些。因为他们并不把写诗作为职业。他们多半都是官员,有固定的俸禄。所以,古诗人中,虽然有杜甫、杜荀鹤这样的贫穷者,大部分诗人,都过着赏花吟月的贵族生活。但是,能够建造私家园林者,却又是屈指可数的了。
那么,苏舜卿究竟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能够建造起这座沧浪亭呢?
二
苏舜卿,字子美,四川中江县人,曾祖苏协随孟蜀降宋后,授光禄寺丞,知开封府兵曹事,举家便迁到了开封。祖父苏易简,父苏耆,皆进士出身的官员。也都是名噪一时的文人,都有文集刊世。开封乃宋朝的首都。苏耆当过开封县令,这职位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长。苏舜卿生长在这样一个官宦世家中,不知饥馁冻饿为何物。且从小浸淫典籍,浏览书乡,是一个比较典型的贵族子弟。
苏舜卿所处的时代,正处于宋朝的上升期。除西夏的入侵使西北边境屡有战事外,国内基本稳定。但朝廷内革新与守旧两派的斗争,却须臾没有停息。苏舜卿二十二岁因父荫入仕,当了一个太庙斋郎的小官。当年,因玉清宫毁于大火,皇上想修复,苏舜卿便向当朝的仁宗皇帝献上了一篇《火疏》,反对修复。内中有这样一段:
楼观万叠,数刻而尽,诚非慢于御备。乃上天之深 戒也。陛下当降服减膳,避正寝,责躬罪已,下哀痛之诏,罢非业之作,拯失职之民, 在辅弼,无裨国体者去之,居左右,窃弄权威者去之,精心念政刑之失,虚怀收刍荛之言,庶几灾变以答天意。
二十二岁,从今人的角度看,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可是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教训起皇帝来。这种“好为帝者师”的举动,一方面说明苏舜卿的幼稚无知,一味地持才傲物,只想出风头,而不知人情的凶险;另一方面说明当时的士风还算健康,君臣之间的关系也还比较宽松。不然,这样高标准的“毒草”是绝对不可能出笼的。即便出笼,其下场之悲惨也是可以预料的。苏舜卿没有因为这篇《火疏》受到任何打击,五年后,他反而顺利地考中进士。说明仁宗当时的政治还算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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