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确也不是去上洗手间，陈子玉走在前头，一直往走廊深处走，似乎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
贺棣有些不耐烦，倚在走廊墙壁上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还有九分钟的时间。”
陈子玉回头，只好往回走了几步，他沉默着从皮夹克里掏出一包烟，叼了一支在嘴里，又递给贺棣示意他拿。
贺棣纹丝不动，“他会闻到。”
“瞎嘚瑟什么。”陈子玉咬了咬牙，又把自己嘴里那根扔回烟盒里。
贺棣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们在谈恋爱？”陈子玉问。
贺棣答：“没有。”
陈子玉正想开口表达喜悦，就听贺棣冷着声音道：“你别想。”
“凭什么？”他不服。
贺棣往他裆部看去，轻轻抬起膝盖，云淡风轻地道：“凭这个。”
陈子玉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感到一阵蛋疼，当年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全都哗啦哗啦地往他脑子里钻。
陈子玉注意到贺棠，是在他成为贺棠邻居的第二个年头里。
那年贺棠八岁，与他比邻的陈子玉因为考试不及格被关在家里不准出去玩。烈日炎炎的夏天，整个小区停电，家里热得能把他蒸熟，陈子玉爬上顶层的露天阳台，在他奶奶闲来无事搭的葡萄架下乘凉。
百无聊赖中，陈子玉听到男孩的清脆的笑声和小狗欢叫。他跑到阳台边上往下看去，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有个穿着白背心和碎花短裤的小男孩手里正拿着给花浇水的水管往小狗身上浇水，一人一狗围着一小方院落里的绿意盎然跑啊跳啊，好不快活。
陈子玉知道他叫贺棠，一年前刚搬来这里的时候父母带他去贺棠家打过招呼，贺棠当时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妈妈身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陈子玉不喜欢这样的小孩，虚伪得很，一点也不好玩。他偶尔看见过贺棠几次，几乎都是无意中在楼上往下看时暼到他在院子里独自看书的身影，淡薄又可怜。
他妈妈告诉他贺棠有心脏病和哮喘，嘱咐他离他远点儿，不要欺负人家。陈子玉本来就对他没有好感，这下更觉得他是个**烦，巴不得离他远一点儿。平时和附近的小孩一起玩，他又他们的口中听到不少关于贺棠的事，父母离异，爸爸结婚妈妈忙，总是生病，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太麻烦了。
那个夏日还是陈子玉第一次见到贺棠笑得这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内心。
只有他看到了贺棠的另一面，这个发现让陈子玉觉得有些惊喜和好玩，此后，他便常常趴在阳台观察贺棠。
那只小狗是贺棠妈妈怕他一个人孤单特意买来陪他的，贺棠很喜欢它，他叫它“团团”，因为小狗长得圆滚滚，远看近看都像是一个小白团子。
有了团团之后，贺棠变得开朗许多，陈子玉便能经常在院子里里看到贺棠，笑声越来越多，有时候贺棠还会主动出门去遛狗。
贺棠开始再次尝试交朋友，但大家并不是很乐意同他一块玩儿。
陈子玉其实有点想和贺棠一起玩，但这么多人看着，身为老大的他拉不下脸，又不想这么放贺棠走，就也学着同伴讥讽嘲笑他几句，引来大家哄笑附和。
陈子玉看拥戴自己的小弟这么多，顿时有些得意地看了贺棠一眼，贺棠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对他们鞠了个躬，拉着团团走了。
陈子玉看着他匆匆逃离的背影，还有点茫然。
那之后，贺棠偶尔出门遇上他们，便带着团团远远地看着，不靠近也不跑远。
有几次他们发现了他，又组团去赶他，贺棠坐在草地上抱着团团盯着陈子玉看，然后又走了。
后来陈子玉想错开那群人单独找贺棠一起玩，结果贺棠还是一副疏离的模样，也不笑，陈子玉觉得落差太大，便不找他了。
但他发现，贺棠和团团一起玩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像他第一次见他笑的时候一样，好像整个院子的花都开了一样。
陈子玉生平第一次有些嫉妒一条狗。
有一次，他守在小院门口，趁贺棠不注意的时候把团团招过来，喂它吃了一根沾了微量老鼠药的火腿肠。这么悄悄喂了两三次，团团慢慢地变得不爱动了，它常常趴在贺棠的腿边眼神涣散地晒太阳。贺棠以为它生病了，打电话给妈妈求助，妈妈总是很忙，一天拖一天，团团终于在小小少年的身边终结了生命，也终结了贺棠童年里短暂的唯一的明媚和快乐。
贺棠把团团埋在院子外面的土堆里，那是团团平时最喜欢的埋骨头的地方，他为团团的灵魂筑了一个小屋，为它遮风挡雨。
陈子玉一点点看着团团死去，又一点点看着贺棠眼里的光暗下去，然后熄灭。
他很后悔，也很害怕，但他不敢说。
他躲着贺棠，又暗中注意着他，终于在他眼里看到了重新点燃的光亮。
那是一个叫贺棣的少年带来的。
从此，他成了贺棠的快乐和明媚。
贺棣知道贺棠曾经有一只叫做团团的小狗，长得很可爱，照片里和小小少年的合影总是笑着的，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也笑着，眼底都是璀璨的星。
那是贺棣不曾有机会参与的贺棠的过去，在无数个孤独寂寞的日夜里好不容易偷来的光，哥哥一定很开心，但这束可爱的光照耀的时间太短，猝不及防地就离开了，哥哥一定非常非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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