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气温渐渐回暖，春意正浓。
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此时的阳光不似冬日里那般，不远万里跋涉而来稀释得十分淡薄的暖黄，抬眼直视回去，并不刺眼，却似刚出生的小鸡绒毛一样，暖到人心里去。而春季里的日光更加灿烂，像是被多次上色，透过青绿的梧桐树叶，竟衬得那叶子黄灿灿的，煞是好看。
乔简行躺在躺椅上，眯起眼，眼皮子半搭着，神情在斑驳的阳光里明明灭灭，看不真切。那一身沉沉的死气在明媚的春*光中，不显分毫，好似昨日里大喜大悲脸色发青的人不是她一样。
乔正阳端着一盘水果过来，远远看着她的脸色，没有昨天白得厉害，在一层金色光芒的镀色上显得精神气极好。他随手将水果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弄来。”
他想着刚刚下楼来的时候，母亲再三嘱咐不要提及昨天的事，倘若小简愿意说，那自然是好；不愿意的话，也不必勉强。
“昨天试镜的事上头条了吗？”乔简行拿了个不大的橘子，细白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着皮，橙色的汁水不小心沾上指尖，她也丝毫不在意。
乔正阳没在意这事，当下拿出手机查了下：“没有，他们敢选那种地方，肯定不会全无准备。只有那些记者们，以为一个个都看不出他们摆在脸上的心思。”说着，他眼神一凝，蓦地顿住，尤其突兀，目光时不时游移在乔简行身上，透着几分心虚。
乔简行见他不说话了，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乔正阳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些花边新闻。”
“正阳，”杜海棠逆着光漫步走来，一身休闲的居家服，衬得浑身的气质更加柔和。走近了，她的面容才渐渐清晰，对着乔正阳道，“小杨他们来了，林嫂在客厅招待着，说找你有事。”
被称作“小杨”的叫杨希，正是上次和乔正阳一起去找乔简行的那个。另外有几个，和他们是发小，几家人走得近，小辈的关系自然好。虽说几人吃喝玩乐总在一起，但毕竟不是那种只会飙车酗酒玩女人的纨绔公子哥。或多或少都进了父辈的公司历练，遇上正事能沉得住气，因而杜海棠放心他们来往。
乔正阳眼珠子转了转，浓眉大眼显得极为神气：“妈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小简，近几天别让她出门了。”
杜海棠不由得失笑：“行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等乔正阳走远了，杜海棠偏头看向乔简行，伸手替她撩起耳边的碎发，神情温柔，温言道：“我记得你刚被抱来的时候，小小一团。身子比一般的婴儿要弱一些，细声细气地哼着，经常睡着，少有醒来的时候，也是极其安静。医生说你身体太弱，不好养活，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你*妈那个时候性子还十分火爆，当即气得翻脸，把医生骂了出去，当着医院那么多人的面，非说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给他们看看，她脸皮那么薄的一个人，当时说得信誓旦旦，好像下一秒你就能活蹦乱跳似的。”
想到这，杜海棠不禁莞尔：“说实话，最初的时候把你养在乔家，我都没有信心把你好好养大。头一次做母亲，正阳那孩子皮实，又最会察言观色，不用我多操心。反倒是你，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我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乔简行配合地微笑着，心情却不如何轻松，如同坐着过山车，从最高点猛地落下，重重一沉。
她知道杜海棠聪慧敏锐，自己迟早会露馅。倘若装成最初的乔简行，也不是不行，不过那样就得重新学习一般人二十年来所学的知识，她等不及！如今这一切即将摊在明面上，她心中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也有一丝丝伤感。倒不是舍不下乔家女儿的身份，这个身份对于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而是这一路走来，太过孤独疲倦，让她对这份迟来的温暖过于眷恋不舍。
杜海棠注视着乔简行，视线恍若一只温柔的手，细细描绘着这个孩子的眉眼，心中一片柔*软：“辛亏那时候甄白在乔家住下，帮我带你和正阳。所以，小简，你别怪你*妈，她这个人就是大大咧咧，但心里还是十分在意你。这一次没来是因为……”杜海棠停了一下，似乎有些出神，“她有事不在本市，回来不方便，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没告诉她。”
原本等着迎头一棒的乔简行：“……”
心理准备做得太好，有点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舔了下略显干燥的唇*瓣，问道：“……您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杜海棠伸手摸了摸乔简行的头，弯下腰来，几乎与她平视，褐色的眼眸在阳光的反射中接近琥珀色，熠熠生辉。乔简行听到她平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简，不要想太多，你一直都是我的孩子，从来都是。”
乔简行脑子里仿佛“轰”的一声，烟花层层炸开，炸得她双眼迷蒙，竟觉得这句话里有深意。
但她不敢细想。
等杜海棠离开后，乔简行深吸一口气，对着现在的身体又看又摸，确认是真的。而她过去的二十三年，长在谢家的生活，也真真实实，不可能是她的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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