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忙于想办法先带领着金家跳出这个经济困境。
这的确费很大的劲,花很多脑汁,仍未必办得来。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
这声叹息招来了一个慰问。
正在伏案做功课的耀晖,放下了笔,抬起头来问我:
“大嫂,你又有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对我是天天新款,习以为常了。
问我是否有件开心事还比较言之成理一点。
我答:
“耀晖,好好做你的功课吧,大嫂的不开心事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我陪你说说话,反正功课已经做到一个段落。”
耀晖真懂事,他明白有人陪着讲话的重要性。
那叫人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可以有兴趣继续生活下去。
我笑着说:
“来,耀晖,跟大嫂说说你学校里的事情就好,我的事提起来也觉烦躁,不提也罢!”
耀晖很懂事地点点头,说:
“我在学校里蛮开心,成绩也好,只是英文一科很吃力。”
同班凡是从国内出来的学生,都有这个忧虑。可是,我不怕,我很有信心,只要努力采取主动,决意克服困难,到头来问题会解决。”
看到耀晖那一脸的童真与神采,很觉得精神一振,忙问:
“怎么,你有实际经验证明你的想法吗?”
“有,多的是。”耀晖睁一睁眼睛道,“最近就有一个例子。”
我觉得好奇地望着他。
耀晖歪一歪头,象是整理一下思路就对我说:
“学校里的香港学生一直很看我们从大陆南下香港的同学不起,他们觉得我们笨,既不精灵又不高贵,学校里差不多都没多少个香港同学肯跟我们一起耍乐。”
我微吃一惊道:
“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理睬我们,他们也少了我们一班好同学呀!”
我骇异,望一眼小叔子。
他的口气象个年轻人。
头脑呢,还要比年轻人成熟。
“其他的大陆同学都买他们的人情,讨他们的欢心,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觉得怎么洋,也许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恨起我来了。”
“他们欺负你?”我急问。
“也不是欺负,不过他们好像在联手整我,不跟我谈话就是了。”
我心忽尔直往下沉,完全知道被排挤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滋味原来我和耀晖都在每天受着。
我怜惜地问:
“你每天都心里头不好过,对不对?”
将心比心,我不难想象到耀晖的难受。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说:
“没什么,大嫂,就算难过,也已过去了,同学们现在对我都很好。”
“什么?”
“如果不是过去的事了,我才不会提起,惹你忧虑。”
耀晖从小就晓得维护我。
在香港的金家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全心全意地宽厚待我。
“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我一直不管班上的同学说些什么,只一味埋头念好书,结果,段考的成绩出来了,班上从中国大陆来的同学,以我的成绩最好,如果不是英文差,把平均分拉低了,我肯定是全班之冠。老师在同学面前很赞了我一顿,同学之中就有些人开始跟我微笑点头。大嫂,”耀晖忽然兴奋起来,“其中有位同学的数学特别差,有天急得满头大汗还没有把数学功课交得出来,我就走过去给他帮忙,讲解一遍给他听。
自此之后,同学们要跟我学习算术一科的都多起来了,再下去,其他的同学对我也不敢怎么样了。”
“啊,耀晖!”我轻叹,把他拥在怀中,很引以为荣。
“大嫂,我有信心,将会成为班上最受欢迎的一个人。”
跟小叔子的这段谈话,给了我很大的觉醒。
连小孩子都可以适应环境,审度情形,而终于能克服困难,战胜压力,怎么我就不可以了?
耀晖在学校里赢的这场仗,是对我有启示作用的。
我细细分析之下,发觉有几点很可取。
其一是先充实自己,表现自己,给对方好印象。有实力的人,才能赢得尊敬。
其二是采取主动去接触敌人,瓦解敌人,分化敌人。僵局一打开,就有出路。
其三是找机会让对方受惠,真实的利益一定最能感动人心。
其余什么仇怨都不是不可化解的。
我忽尔精神起来,觉得事有转机。
再不能困闷在一个由我个人暗地里负担家累的死局之中。
要打开这个局面,必须从永隆行的生意想办法。
我不能活脱脱像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是采取主动的时候了。
说也奇怪,不知是否心理准备充足,人一回到永隆行去,就不一样。
不至于昂首阔步,但头好像不再需要低下去,见了同事微笑,充满信心,而且很自觉地显了一点威仪。
毕竟一个永隆之内,除了健如,就只有我是老板身分,我当然并不比任何人的地位低。
弄清楚这关键,使我犹如置身于广州的金家,人们口中的大嫂就是金家由上至下的仆婢职员口中的大少奶奶,我没有什么不是比人高出一等的。
一有这种想法,整个人的气派气度气势都不同于前。
以前,我大概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因而表现得很鬼祟,很不自然,很教人无所适从。
自上永隆行任事以来,我从没有要打理茶水的三婶给我添茶递水。每早回铺上来,就只是自顾自地泡一杯茶,带到写字台去受用。
这天,我改变了,一回去就带个微笑,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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