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求你说什么啦?”儿子问,他正拿着热水袋走回来。
“没人要求,”母亲说,“但既然她开始说了,就应该说完。”
“我织花边实在太笨,这么着,他们便把我送到奥弗涅几个农夫家。我在那里放牛,我仍然啥也没学到,不过在那里还挺不错,吃得好,我就长身体了,空气好,肯定能发育,再说,那家的主妇人挺不错。想不到有一天,我也弄不清楚我中了什么邪,偷了她五个法郎,那是圣诞节前一天,我现在已经搞不清我当时想要啥了。她发现了,哭了一阵,因为跟我处了两年,毕竟对我有了点感情。后来她把我做的事告诉了她丈夫,她丈夫便给公共救济事业局写了封长信,还把信念给我听。他在信里说,会偷蛋,就会偷牛,我的恶劣本性已经浮出水面等等,他认为应该提醒他们注意。而我呢,且慢,回救济局,永远别想,宁可死——请注意,其实在那里并不比在别处差,但问题是,关在那里不自由,您不可能知道——那天夜里,我带着小包袱逃走了,最后来到克莱蒙国家公路上的一个岩洞里。就这样。”
“把你的热水袋放到脚下。”
“后来呢,可怜的小家伙?”
“后来嘛,就没什么意思了,”儿子说,“你想来一片面包吗?”
“我很想吃一片面包,也很想听她讲下去。”
“你继续讲,”儿子说,“但得讲快点。”
“我在那个岩洞里整整等了三天三夜,我害怕那些吓人的条子,我心想,他们准会在全区里到处找我……三天没有吃饭。喝水,还行,所幸还有一股小泉水,在岩洞尽里边,也算是运气吧。但过了三天,我毕竟饿了,饿得太厉害,便走出了岩洞,坐在洞口。就这样。”
“我们要不要去买那张床?”儿子问道。
“一旦坐在洞口又怎么样了呢?”
“有一个人打那儿走过。我这才开始自己的生活。”
“您乞讨了吗?”
“您要这么说也可以。”玛塞尔犹豫了一下说。
“那张床?”
“我们就去买,这主意不错。”母亲说,“不管您做了什么,小姐,我也会做同样的事。贫穷、饥饿迫使您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一切,真的,我个人的理解力正在于此。您和我们一起去选床,出主意,三个人并不算多。”
玛塞尔去梳头。母亲在安乐椅里往后一仰,笑起来。
“真的,说起我得换床这事儿……哈哈!……你想想,就我拥有的几百万,我的床绷每天夜里在我的后背下边劈劈啪啪响……哈哈!……”
玛塞尔听见他们说话,觉得他俩的笑声很相似,她把这种感觉说出来了。
“一家人,老是这样,笑起来声音一样。”
“这么说,那床在你背上劈劈啪啪?”
“每天夜里,多的一根弹簧,砰……哈哈!……我对自己说,你以后要死在上面的床,你去巴黎看你儿子时,一定得买一张……一个想法,跟别的想法一样……”
“你呀,你活得到一百岁,还要多点……哈哈!……”
母亲又变得严肃,她俯下身。
“你现在知道了……可以赚钱的事,可以赚大钱的事。”她悄声说。
我在我母亲面前死定了,儿子想。
“我已经离不开巴黎了。”
“巴黎?当你感觉到钱进来了,进来了……各个柜子里满是钱,利润每天都在增长,每天,明白吗?简直就是磨房的水……你就不会厌烦任何东西。”
“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过去也这样,但是谁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因为我那时穷。人都一样,都是钱铸的人,只要开始赚钱,就什么都行。”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为了不对她说谎,就一次。
“我不爱钱。”
她在如此孩子气的蠢话面前耸耸肩,继续说:
“不需要多么主动,一切都会自己运转。你呢,就监督。看不出来是在监督,好吧!干两个月以后,你就离不开那边了。你就监督,时时刻刻监督,监督一切。”
“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我认为我不爱钱。”
受到触犯,母亲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原来也这么认为。”
“我原来也是,但不,”他朝她俯下身,“听我说,我度过的最美好的夜晚,那就是在输掉一切之后回到家里,精疲力竭,一丝不挂,像条虫。”
她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你监督。你看着。你会发现,没有你什么也做不成。我手头有八十个人。我都给你。”
“我会感到羞愧,因为我,我什么也没有干过。”
“但我,我就不再感到羞愧了,”她尝试着笑一笑,“总而言之……我这次来,要对你说的还有这个,那就是我再也不感到羞愧了……”
她朝天举起双手,显出恼怒的样子。
“工作,工作,人们都在工作……这让我恶心……”
他打退堂鼓了。
“我一想,你这辈子究竟得到了什么?”
“咳,无非是另外一种生活。”她的话音有点异样。
“所有那些企业。”
“没事儿。此前是我缺乏理智。那么这床?”
“我准备好了。”玛塞尔大声说。
她来了。儿子站起来,但母亲仍然坐着,眼睛看着远处。
“要我给你拿外衣吗?”
“你愿意就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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