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夏令营度过了夏天。那儿有灰眼睛的孩子。在他身边,总有她,那个年轻姑娘。大家唱了歌,除了他俩,孩子和她,夏令营的女职员,那位孤独的姑娘。
你知道,他们又去了防波堤的另一侧。朝黏土山和黑木桩的一侧。在那儿,她为孩子唱道,在清泉边她反反复复地散步,她唱了这个。她说,从朗布依埃经过的非犹太裔流放犯们也唱这首歌。他问流放犯们是谁。
她说:是法国人。后来犹太裔流放犯临死前也唱了清泉这首歌。
然后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后来她说这是些犹太人。
海水正在退潮,姑娘跟孩子讲最近读的一本书,它依然烧灼着她的心,令她欲罢不能。书中讲的是没有引起死亡但等待死亡的爱情,它比肉欲的爱强烈无数倍。
姑娘告诉孩子,她对他讲的话,他有些听不明白,正如她注视他时,对自己也有些不理解。她告诉他她爱他。她说:
“我爱你甚过一切。”
孩子哭了。
姑娘没有问他为什么。
接着孩子又问起犹太人的事。姑娘不知道。
跟第一天一样,大海用愤怒的滚滚白色浪涛冲击着海滩,它给海滩带回浪涛,如同它将带回昔日的爱情。或者直至地球生存的万世之末也永不会被遗忘的、德国焚尸炉中被烧焦的犹太人的骨灰。
灰眼睛的孩子在这儿。姑娘也在这儿。形同陌路。
他们望着海,避免互望。试图永不互望。不再互相讲话。
正当他们望着别的东西时,孩子哭了。
我把他们从海边,从风中领回来,就像我对你做的那样,我把他们关在超越时间的迷失的黑房间里。我称作犹太屋的黑房间。我的房间。也是扬·安德烈亚·斯泰奈的房间。
孩子,他哭了很久。姑娘听任他哭。他把她,那姑娘忘记了。
后来姑娘问:
“你想起什么了……”
孩子说:没什么。然后他闭口不语。然后他清清楚楚地说,他的小妹妹,德国兵,他朝她头上开枪,她的头,炸开了花。孩子没有哭。他尽力回忆,他记起来了。他讲到处是血。狗也被德国兵杀了,因为它朝他扑过去。狗叫得厉害。他说他还记得。
她,小妹妹的年龄,两岁。孩子,他记不得别的。
他住了口。他望着她,面色发白。他怕说出他隐瞒的事。他说他不记得了。
她一声不吭。又望着他。她说:
“的确,什么也记不得了。”
他不开口。然后他说:
“我母亲,她喊起来,她叫我逃,赶快,立即从公路走,永远,永远别向任何人讲犹滴的事。”
孩子突然住了口。仿佛失去了理智。仿佛突然间惧怕又变成了法则,仿佛突然间他开始怕她,怕这个姑娘。
她久久地望着他,然后对他说:
“你必须讲这个,不然你和我会死的。”
孩子听不懂。她看了出来。她说,不如此,这会再次发生。
孩子又看看她,露出了笑容。他说:你是说着玩的……
她冲孩子嫣然一笑。他问她:
“你,你也是犹太人?”
她回答说她也是犹太人。
孩子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风暴,他一定很害怕。于是姑娘把他抱在怀里,两人一起进入海浪的泡沫。
孩子吓得心惊肉跳。他忘记了姑娘。
正是在这忘却中,姑娘看见了孩子明亮清澈的灰眼睛。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忍住不进入更深的泡沫中,她其实很想这样做,以便把他们这两个犹太人也杀死。
孩子一直注视着浪涛,浪涛的一来一去。他的身体不再轻微地颤抖。
姑娘转过脸去不看海,亲吻着孩子的头发,头发散发出海风的气味,她哭了,这天晚上孩子知道了缘由。
她问孩子冷不冷,他说不冷。问他还怕不怕,他说不怕,他撒了谎。他改口了,说夜里有时候怕。
孩子问她能不能走得更远,走到波浪被拍碎的地方。她说如果她这样做,大海的力量很可能把他俩分开,把他卷走。孩子以为她说笑话,笑了。
她问他父母的事。孩子不知道他们葬在何处。他们吞了药丸,母亲总跟他说他们会吞药丸的。她把他放在门口,然后他们可能立即就死了。
他见过他们的尸体吗?
没有。只见过小妹妹和狗。
德国兵,他见过吗?
没有。他走后,公路上有德国兵乘车经过。
姑娘不出声地哭得很厉害。他望着她。心中诧异。他什么也没说。
“后来你怎样了?你记得什么?”
“我是从公路走的。在一块田里有几匹马和一位妇人,她听见了枪声。她叫我,给了我面包和牛奶。我留在了她家,但她怕德国人,于是把我藏了起来。”
后来她还是害怕,于是把我送进了儿童救济院。
“一直在那儿?”
“我想是的。星期天我们到森林去。这我记得。”
“从不去海边?”
“从不。这是第一次。”
她说:
“你在儿童救济院过得好吗?”
他说是的,过得好。他哭了。他还说,这一次喊着说:那个德国兵,他朝我妹妹开枪时,狗扑到他身上,士兵,他把狗也杀了。
两人又互相望了望。他说:
我清楚地记得狗的叫声。
接着孩子不再注视任何东西。他注视虚空。他说母亲对他说过他们是犹太人。而德国人,他们杀犹太人,全体犹太人。他们,德国人,希望从此再也没有一个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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