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嫡女杜玉涵，嫁与镇国公独子楼闵，一年后诞下一子，取名楼琰。产后半年，身体有碍，心中郁结，闭门不出，夫妻生隙，京中众人哗然。
同年，楼闵纳一商户女为妾。有人说，镇国公府里众人皆称她为赵姨娘，也有人说，众人称呼她为赵夫人。国公府内宅之事，真真假假，众人不知。
又五年，期间国公府添一儿一女，皆是那姨娘所出。人传杜玉涵看破红尘，愿与青灯古佛做伴。
待楼琰八岁，一场大火烧了楼家佛堂，杜玉涵葬身火海。与之同时，一马车带一青衣妇人与一八岁稚童赶赴冀州。
早年老国公和杜尚书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商量着处理了杜玉涵。青灯古佛八年，最后死遁，这是老国公的让步，也是杜尚书的妥协。
至于杜玉涵死遁后愿意做什么，从她匆忙赶往冀州的身影可见一般。
直到现在为止她还以为自己和表哥是真爱呢。抱着被杜尚书偷偷养了八年的孩子，她想去和马甫宇长相厮守。殊不知，马家被镇国公打压得自顾不暇，正想着从哪里可以抱条大腿。
这时杜玉涵主动上门，给马家一个梯子搭上杜家，让他们乐不可支。虽然从杜玉涵抱着孩子来，他们隐约猜到了什么，但管他的，京城里杜玉涵都死了，楼家大概也放过他们了。再恨杜玉涵给他们马家带来灾祸，他们现在还是要指着杜家。
那知杜尚书见杜玉涵偷抱了孩子跑路，简直怒不可遏，根本没有帮马家的打算，反而压着杜玉涵，带着孩子火急火燎地回了京城，生怕被马家扒上的样子。
杜玉涵在家屡次跑路，最终惹怒杜尚书，将她一顶小轿抬去了马甫宇院里——这时马甫宇早已娶妻，孩子都有七岁了。正房与小妾，七岁的嫡子和八岁多的庶长子，双方斗得跟个乌鸡眼儿似的。经此一闹，本就衰败的马家越发势微。
赵婉儿在此间世界无病无灾活到七十二岁，等楼闵死后半天便随他去了。她这一生到死都是个姨娘，却活成了京城里所有姨娘都羡慕的模样。
她的夫君楼闵，三十八岁时成了侯爷，在杜玉涵死后未娶继室，整个候府就赵婉儿一个女主人。楼闵爵位加身，没有官职，但楼闵的爹镇国公死得晚，他又有个十六岁高中状元，青云直上的儿子楼琰，权贵不敢小瞧他们。这使得赵婉儿楼闵二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没什么糟心事。
虽是姨娘，但赵婉儿得楼琰尊重，儿女也与楼琰感情甚好。不少人至死都不知原由，还道赵婉儿手段高超，将嫡子收服了。
赵婉儿本来不想在这里待上几十年，可原主死活不愿意回来，非让她把这一生过完，说她回来了，楼闵不一定会和她如此要好。说她宁愿看着假的自己，替她过好这一生。赵婉儿很生气，很无奈，但眼馋着那份功德，她还是认了。
一辈子看着儿女成材，跟着楼闵四处搜罗他的各种将军们，看着连颜色都不够楼闵用来取名了。又时不时溜溜自己的明将军，赵婉儿有时也觉得生活挺不错的。
但正所谓黄粱一梦，赵婉儿头发花白的躺在摇椅上，身旁就是楼闵。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不过一梦。
“看什么呢。”楼闵张着没牙的嘴说着。
“看你。”赵婉儿这具身体眼神混浊，露出老态。但她的灵魂依旧年轻貌美，不同于楼闵散发着死气的魂魄。
活到古稀，两人黏糊了几十年了，楼闵此时都是黄土埋到嘴皮子边的老人了，他还是有些羞涩。
看着垂垂老矣的赵婉儿，楼闵道：“下辈子我娶你吧。”是娶，不是纳。
赵婉儿好像老了，没反应过来，眼睛直直看向空中，哪里有另一个魂魄，一个不能转生的魂魄。那魂魄冲她点了点头，赵婉儿也冲楼闵点了点头。这是她代小婉回的，不是她赵婉儿。
此刻她看楼闵就像看她几十年前送走的那条藏獒。大概楼闵那话是冲她说的吧，但有什么值得她纠结的吗？就像那条藏獒一样，终是凡物，得十年陪伴，结一生之缘，相交后再别离。谁也不强求，谁也强求不来。
楼闵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赵婉儿觉得不好看，一点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俊美异常。但楼闵快死了，赵婉儿也不说。
那天晚上，楼侯爷在睡梦中走了，走得很安详。年过半百的楼琰回来处理丧事，见着自己的生母安静地躺在清风院的躺椅上，一如当年。是的，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真相了。
“母亲节哀。”楼琰安慰道。
赵婉儿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楼琰还忙，就匆忙去处理其他事了。下午，清风院的下人告诉楼琰，赵老夫人去了，就在清风院的躺椅上。
楼府一天内连去两位老人，全府上下都充斥着凝重的氛围。楼琰披麻戴孝，带着弟妹为父母守灵。灵堂里点着白晃晃的蜡烛，刺得楼琰三兄妹眼睛疼，都是老人了，经不住刺激，眼泪都被这蜡烛弄出来了。
“希望下辈子，父母门当户对，恩爱两不疑。”楼琰靠着棺材说着。
半空中，一个魂魄看着，她说谢谢。楼闵算是她的孩子。说完她就化作了一道流光。
“大哥，”楼琰二弟红着眼，他摸着脸上突如其来的湿意，“下雨了吗。”
鬼魂的眼泪，无形无色，血脉可感。
楼琰感到花白的鬓角有水滴落，他回道：“大概吧。”
赵婉儿在那个她与楼闵争过的躺椅上闭了眼，这一梦，到此为止。
睁眼，一道金色的，湿漉漉的功德飞向她，通过眼睛进入魂魄，缝合着她那破成一片一片的识海。
厚重的绒布窗帘挡住了白天的光线，营造出一个昏暗的房间。赵婉儿静待识海修复，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单，身上盖着轻薄的蚕丝被。忍不住笑了笑，这次别的不说，原主的住宿环境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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