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街道上锣鼓喧天，各式各样的彩旗飘展着，像撒乱的蜡笔在空中涂画。超市里人声鼎沸，各式人群甚至不看价格地采购着每种年货。烟酒茶的柜台里堆满了顾客，嘈杂的声音使唤着服务员拿着玉溪茅台，服务员僵硬的笑容里透着一些疲惫，读秒似的等待着解脱的一刻。
传说中的我们苏家的热闹年并没有来，一切按部就班，只是今年经济条件大有好转，我爸在和他的小秘书去海南过暖和年之前，给了我一张有着可观的数字的银行卡，嘴里还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着对不起。我一笑置之，像是调转了父子关系，大度地拍着老爸肩膀以示原谅的同时，心里浮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挤在拥挤的人堆里，像沙丁鱼被塞进了罐头，心中百般不适。在冷冻柜里拿起一包红枣味的酸奶，一边翻找生产日期，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去罗祥家过年了。想来我已经无数次在罗祥家看春晚了，他们一家人的厌恶喜好我像是比罗祥还熟。罗爷爷喜欢喝茶，什么铁观音碧螺春样样都来，尤其喜欢西湖龙井，有次我爸去杭州做事，我让他带了一盒给老爷子，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直说苏娃儿好苏娃儿好。罗祥的爸爸喜欢打牌，最喜欢炸金花，简单刺激，省去繁琐的用脑环节，三张牌一翻定生死。罗祥的后妈比他爸爸小个10来岁，看起来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少妇，前凸后翘身材很是霸道，我经常调侃罗祥你小子别大逆不道，罗祥一边追着我打一边骂我脑袋里一堆狗屎。
我第一次在罗祥家里过年是小学4年级的冬天，老爸从戒毒所放出来不久，家里的破门每天被无数痞子光顾，墙上喷着大字：“欠钱不还，全家死完”。老爸不知道躲到城市的哪个下水道去了，我萎缩在家里每天做着寒假作业吃着方便面，根本不理会门外震耳连天的叫骂声。直到一天中午我洗完碗筷，闻到门口有烧焦的味道，才吓得哭出声来，哆哆嗦嗦地按通了罗祥家的电话。
罗爷爷和罗爸爸很快就来了，手里拿着扫把拖把，身后还跟着几个民警，几下就把那些欲纵火的小痞子赶跑了。我扑到罗爷爷的怀里，哭得异常伤心，罗祥不知道瞎起什么劲也抱着我一起哭。罗爷爷声带沙哑地说：“祥儿，去帮苏娃儿收拾东西，去我们家住。”罗祥立即破涕为笑，傻乎乎地擦着我脸上的眼泪鼻涕，我一下又一下地抽噎着，牵着罗祥的手去整理我又小又破的衣物。
大门外罗爸爸骂个不停：“这苏老大，连儿子死活都不顾了。”
罗爷爷也接过话头，厉声骂道：“这苏娃娃的妈也不像话，离婚了就不管娃儿了所？没点道理。”听到他们一声声训斥，我似乎没有什么快感，而是心里骂着我的两个救命恩人：“不许你们骂我爸爸妈妈，你们才是坏蛋。”
那个春节是我10岁以来过得最有安全感最踏实的一年，说一个10岁的小孩有安全感似乎略微不当，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从没有睡得那么甜过。年三十我和他们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胆怯得不停扒拉着碗里的饭，根本不敢去夹一大桌子的菜。罗爷爷笑我道：“苏娃儿，你吃菜啊！”他说完话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向我。
我脸红到脖子根，重重地点点头，却始终不敢把筷子伸向除自己的碗以外的位置。
罗祥像天之骄子一样，大家都往他的碗里夹菜，他撇着嘴不停拒绝，碗里的菜高得像珠峰。他把一个鸡腿夹到我碗里，嘻嘻地笑着。我把鸡腿拿起来，手颤抖个没完，他们都在笑我，我胀着脸吃完鸡腿，觉得难堪无比。
那次之后，我便时常往罗祥家跑，叔叔爷爷的叫个没完，像是过继到罗家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掂了掂左右手不同价位的白酒，把880的茅台放进了购物车。
罗祥家是在主城外一个幽静的小区，据说是贪官俱乐部，所有的污吏都爱在这里购置房产，像是看中了它良好的物业管理：保安各个身强力壮，大老婆打不进去。我提着大包小包并无事先通知地来到罗祥家的小洋楼，罗祥和他爸爸正在张贴春联：
“喜居宝地千年旺”
“福照家门万事兴”
“喜迎新春”
罗祥踩在折叠梯上摇摇晃晃地左右移动，罗叔叔站在十米开外的花园台阶上指挥着：“左边下来一点，多了多了，再上去一点，诶对了！”
罗祥很远就看见我来了，招呼我先进去，他忙完就来，我油嘴滑舌地对着罗叔叔作揖：“罗叔叔，新年快乐。跟阿姨去香港看《3D肉蒲团》回来啦？”我知道他们上个月去了趟香港。
罗叔叔假装生气道：“去，你小子没个正形，我们去迪斯尼玩了。”
我边往里走边说：“你口味真重，居然喜欢动漫。”
罗爷爷从阳台走进来，像是刚喂完鸟，接过我手上的大包小包，说：“苏娃儿长大了懂事了，晓得买东西来孝敬老爷子了。”
我站在老爷子背后替他锤着肩，说：“弄啥？我是去别人家送礼路过这顺路来看看，老爷子你可别把东西往柜子里放。”
老爷子拿起茅台左右打量着，似乎习惯了我的贫，一本正经地说：“你这酒是真的假的？莫不是别人整你爸爸的酒你拿来送我了。”
我急忙抢过酒瓶，故作珍贵地说：“老爷子，我一个月生活费给你买的啊，发票我都带来了你给报销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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