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依然盯着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等待她更多的点评。她以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在那一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她不想让他失望,况且她不习惯谈论诗歌。
他问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
她不知道,至少不是即刻知道。假如此时唐娜能回来围着机器和病人忙活的话,她会对她感激不尽,这样她就能走到那扇无法打开的窗户前,远眺旺兹沃思公地,并决定该说什么。可是护士要再过十五分钟才能来。菲奥娜希望在开口说话之前,能洞悉自己的所思所想,就像以前读书时那样。那时她总能化险为夷。
“这形式,诗歌的形式,那两行短句使得整首诗更加协调,你很低迷然后你得救了,第二句胜过第一句,我非常喜欢。我也喜欢那铁匠的敲击……”
“漫长且缓慢。”
“嗯。‘漫长且缓慢’写得真好。很凝练,像一些最好的短诗。”她感觉自信慢慢回来了。“我认为这首诗告诉我们只要走出逆境,走出厄运,就会否极泰来。对吗?”
“没错。”
“而且我并不认为你非得相信上帝才能理解或者喜欢这首诗。”
他思忖片刻,然后说:“我觉得你需要这样。”
她说:“你觉得你必须经受苦难才能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吗?”
“我认为所有伟大的诗人都必须经受苦难。”
“我明白了。”
她假装整理衣袖,露出她的手表,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瞥了一眼。她必须很快回到等候庭,做出她的决断。
但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先别走,”他低声说道。“等我晚餐到了再走。”
“好的。亚当,那你告诉我,你父母亲对这事怎么看?”
“我妈妈比较擅长处理这事儿。她能接受现实,您知道吗?将一切交付给上帝。而且非常干练,打点好一切,比如跟医生沟通,给我弄到这个比别人大的房间,为我找来一把小提琴之类。但我爸爸就有点儿招架不住了。他向来只懂推土机与施工方面的事儿。”
“并且拒绝输血吗?”
“什么?”
“你父母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知道怎么做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她,声音里没有挑衅的意味,现在她完全信任他,信任他和他的父母、教众和年长者都知道对他们而言什么是对的。她突然感觉眩晕,很不舒服,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万念俱灭。一种亵渎神明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闪现:不管这个男孩是死是活,都没那么重要。世间万物仍将与以往无异。不论是深切的哀痛,苦涩的悔恨,还是美好的记忆,随着爱他的人的老去和离世,生活仍会顾自前行,这三者的意义会渐渐减弱,直至荡然无存。形形色色的宗教和道德体系(包括她自己的)就像从远处看到的绵密群山中的一座座高峰,显然没有哪一座比别的更高、更巍峨、更真实。那么判断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想要驱散脑子里的这个念头。她接下来要问的是唐娜进来前她想问的问题。一旦她把问题抛出来,她就感觉好些了。
“你父亲解释了一些宗教理论,但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你到底为什么要拒绝输血?”
“因为那是错的。”
“请继续说。”
“上帝告诉我们那是错的。”
“为什么是错的呢?”
“为什么错?因为我们知道那是错的。虐待,谋杀,说谎,偷窃,都是错的。我们拷问坏人,即使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我们也知道那是错的。我们知道,是因为上帝教导过我们。即使——”
“输血和拷问是一样的吗?”
玛丽娜在角落里动了一下。而亚当则在气喘吁吁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输血和拷问只在一个地方相似,即它们都是错的。我们打从心底里知道。他援引了《利未记》和《使徒行传》,他谈论血的本质、上帝的真言,还有玷污,他侃侃而谈,就像一位聪明的高中毕业生,学校辩论赛上的明星学生。当他被自己的话语感动时,他那紫罗兰般的黑眼睛就闪闪发亮。菲奥娜听出来有几句话他的父亲也曾说过。但亚当谈到它们的时候就像他是基本事实的发现者,信条的制定者而不是接受者。她正在聆听一场虔诚而热情洋溢的布道。当他说他和他的会众不过是想独自践行他们所认为的那些不证自明的真理时,他把自己当作这一派系的发言人。
菲奥娜聚精会神,凝视着他,时不时地点点头,最后在他很自然停下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并且说道:“跟你直说了吧,亚当。你必须明白是由我一个人来决定怎样对你最有利。倘如我裁定医院可以违背你的意愿合法地为你输血,你会怎么想?”
他坐了起来,艰难地呼吸着,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萎靡,然而他微微一笑。“我觉得夫人您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变化多么始料未及,荒谬得令人难以理解,她的惊讶生生地看在他的眼里,他俩一起笑了起来。此刻玛丽娜正在收拾手提包和笔记本,似乎有些困惑不解。
这回菲奥娜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她的表。她说道:“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和我们任何人一样,这事儿我认为你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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