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华余光瞥见了增援, 冷汗遍体, 再顾不得跟他客气, 低声道:“那就别让荆侯走!冲到他身边去!”
只要能挨近荆侯的身, 弓箭手投鼠忌器, 便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就给自己平白减少了一半的敌人。
最近的路线是窗。趁着梯子还没铺上来。
越是拖延, 胜算越小。
夏偃“嗯”一声,回头问:“那你敢跳么?”
赤华苦笑:“我尽量。”
她有什么不敢。象台都跳过了。
夏偃被这句当机立断的宣言感动了。他听出她话里的不安,喘两口气, 安慰:“没事,若跛了,我以后一直背着你。”
赤华:“……”
想揍他。
被夏偃踢翻的两个火盆开始展现威力。落地的火炭点燃了布料的边角, 呼的一下, 灼热扑面。
夏偃揽过赤华,将她推到窗边, 耳畔嘱咐:“我先跳, 会接着你!”
他扫出手中火棍, 击落了两个捷足先登的禁卫, 趁着梯子仰倒的瞬间, 一手扳着梯子腿, 一跃而下。
“赤华!下来!”
窗边空了一刻。那一刻像一个冬天那样漫长。
一袭素白的裙角飘出窗外。夏偃伸出双手,肩背蓄力。
一声闷响。他被冲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好在没受伤。赤华何时增重了这许多!
爬起来才看到, 他方才接住的,并非一个人。
赤华神色抱歉,下巴点点怀中的少女,短促地解释:“我怕她活活烧死。”
姬瑶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火烛,在赤华跳下去的时刻,哔哔啵啵的乱响,已经燃了大半。赤华不知道,以荆侯的一颗偏执冷血之心,会不会对禁卫们下达“救援公子瑶”的命令。
瘦骨嶙峋的少女被禁锢在床上,被烟气熏醒,熏出了泪
赤华没多想,学着夏偃抱她的姿势,将姬瑶抄了起来。她全身轻得只剩骨骼,居然不觉得费力。
没时间解释了。她被火舌追赶着,一闭眼,也跃下二楼。
夏偃第一反应是“要完”。赤华一个人尚且算不上拖累,反而是他的莫大动力;如今又突然多了一个病入膏肓的姬瑶,那可是妥妥的累赘了。
但既然赤华决定救人,他便无二话。
他也会独辟蹊径。将赤华扶稳后,看也没看她,直接捡了地上一柄剑,扑进了禁卫最稠密的那个角落。
荆侯一定在中间。只要擒到这个富贵闲人,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但这样何其容易。他听到身后一阵嘈杂,伴随着“不准动!”的喊叫,知道赤华大约已经落入禁卫手中。他别无选择。只能背水一战。
好在弓箭手已不敢冒然放箭。夏偃矮身滚地,用尽他平生的目力和敏捷,躲过一次次劈砍,用手中的剑给自己开路。
有人的脚被斩出鲜血,丢下手中武器,嚎叫着跌倒在地。
而夏偃也并非铜头铁臂。飞蛾扑火的那一瞬间,手臂、肩背、腿脚,便开了五六条细细的血线。他快得像一阵风,没给旁人留下攻击他要害的机会。
但流失的血也带走了他的力气。他轻轻咬自己舌头,用丝丝缕缕的疼痛,将身体里那副拉到极致的弓弦,硬生生又撑开三两分。
当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每个人都是赌桌上的豪客。每一个招数和战术,都左右着赌局的平衡。
不同的是,有些人的赌注只是他的一双腿脚;受了伤,便只好退出。
而夏偃,他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还有除了性命以外,他所拥有的一切。
荆侯惊恐地看到,一团旋风以惊人的速度劈开他身边的重重护卫,身后留下一道斑驳血印。
他倏然跃起身,手中的剑已断,却舞得狰狞,像一条泥泞里挣扎的怪鱼,龇牙咧嘴地冲向一滩污浊的水。
荆侯拔出身边佩剑。镶金嵌玉的手柄,沾了汗,却无端的滑。试了几次,那剑像是锈在了鞘里,居然纹丝不动!
再一抬头,冲鼻一股新鲜的血味。一张血汗流淌、狼狈不堪的年轻面孔,两只眸子凶狠而透亮。
*
夏偃剑刃碰到荆侯的华美深衣的那一刻,禁卫们噤若寒蝉。
贵人多怕死,用层层武装在自己身边筑了高墙,缩在里面像只龟。
然而龟壳虽坚,一旦突破了最后那道防线,就会发现,里面那坨瑟瑟发抖的软肉,原来和常人一样不堪一击。
在这一点上,荆侯和董肥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同的是,董肥靠金钱拼杀江湖,肥硕的外表下,尚且包裹着一颗带着野性的心,让他相信,这世上有比自身安危还要值钱的东西。
但荆侯不同。他已站在人生制高点,稍微下滑一步,便是输不起的万丈深渊。
荆侯不敢低头,两只眼珠子拼命往下翻,看到一只带血的手,勒着自己的脖子。
下一刻,才感到呼吸不畅。他艰难地用力张开胸腔,脸色白如霜雪,恰如重病时的公子瑶。
“叫你的人把她放了。”耳边响起急促的喘息。
并没有杀人伤人的意思。荆侯这才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摆正一国之君的姿态,怒不可遏地叫道:“那你们先放了寡人的女儿!”
夏偃一边卸掉荆侯腰间那柄珠光宝气的佩剑,一边冷冷道:“若非我们救她出来,她在阁楼上,已经烧死了!”
荆侯哼了一声,不言语。这个女儿他已经几年没见,印象里那个绕膝承欢的活泼女孩,音容笑貌早就模糊不堪。刺客来得那么快那么急,他哪有功夫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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