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里冰里旋回了几日后,沫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婉娘站在床头,灿然一笑:“你醒啦。”仿佛他不是病了好多天,而是睡了一觉。
文清端来了一碗粥,喂他一口口喝了。
可是沫儿不说话,安静得像个影子。
他总是发呆,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文清逗他,想哪怕他发火也行,可沫儿就是不动,无声无息的坐着。
文清愁眉苦脸,求助婉娘。
婉娘看看沫儿,淡淡地说:“心中的包袱,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放下。”
这日,沫儿还躲在房间里发呆,婉娘笑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包裹,口里说道:“瞧瞧,我给你做了新衣服啦!试试看,喜不喜欢。”
沫儿接过,随手放在床头。
婉娘抿嘴笑道:“不打开看看?”说着打开了包裹。
摆在最上面的是沫儿自己的衣服。棉麻短衫,绒布长裤。袖口破的地方已经缝补好了,下襟破洞的位置还用同色的丝线绣了一条精致的小鱼儿。
沫儿一把将衣服抱着怀里,将小脸埋在棉布里。
方怡师太道:“好孩子,不要哭呀。”沫儿抽抽搭搭说:“我没哭,是眼睛不听话。”
今天的眼睛更不听话。声音从抽泣变成呜咽,又变成了嚎啕。婉娘静静地看着他。
沫儿终于平静下来了。婉娘眨着眼睛,道:“好了?”
沫儿抬起头道:“是不是我害死了张麻子?”
婉娘看着他的眼睛:“不是。生死各有天命。你只是比别人看得清楚罢了,并不具有决定别人生死的能力。”
“如果那天我们不救王掌柜,是不是张麻子就不会死?”沫儿问。
“不知道,也许。”婉娘道,“但我问你,假如重新回到那天,你还会去救王掌柜吗?”
沫儿低头想了一下,很坚决地道:“当然。”
婉娘笑道:“这就是了——如果重新来过,你还是一样要去救王掌柜;张麻子的死法与你所感应到王掌柜的死法相同,但并不能依此断定,是因为我们救了王掌柜,才导致了张麻子的死。死,是他的命数,与你救不救王掌柜没关系。”
沫儿垂下头:“他们说我是妖孽。”
婉娘微笑道:“乌鸦因为能看到死亡,便被人痛恨,认为不吉;你说一个人死了,是怨乌鸦叫了,还是自己福薄命浅?世人宁愿活在蒙蔽的世界里,这才是原因。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做我们能做的,结果如何,由天来定。别想了——你不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新衣服?”
盛情难却,沫儿打开包裹:一件月白色华文锦做的翻领窄袖锦边胡服,一件藕荷色圆领袍衫,两双乌皮六合靴,以及一些细棉布做的内衣。
有生以来,沫儿还是第一次摸到如此精致细腻的衣服,抚之良久,沫儿方低声道:“谢了。”
婉娘笑道:“原来沫儿也不总是张牙舞爪的——不用谢,你以后就是我闻香榭的人了,签了这个吧。”说罢,从背后拿出纸笔,放在沫儿面前。
沫儿定睛一看,竟是十年的卖身契。
沫儿又惊又怒,把衣服连同包裹朝着婉娘丢了过去,骂道:“我当你是好人呢,没想到你居心叵测,真是面如桃花、心如蛇蝎、恶毒无比、卑鄙贪婪、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笑里藏刀、虚情假义、虚头巴脑……”竟是将所有能够想到的恶毒词语全部用了乱骂一通,犹觉得不解气。
看沫儿气鼓鼓的样子,婉娘笑的花枝乱颤:“哎呦呦,我告诉你我是好人了吗?我最爱看沫儿骂人了,还有什么词?”
沫儿七窍生烟,闭了嘴,把那些衣服帽子靴子腰带从地上捡起来,咚咚咚跑出去,一股脑儿丢到楼下。文清正在楼下打扫,两只靴子一前一后打在他的头上。
婉娘在后面笑道:“现在那可是你的东西啦,你爱丢哪儿就丢哪儿,撕了也可,不过做衣服的钱可要从你下月的工钱里扣。”
沫儿气得要晕过去,对婉娘怒目而视。
文清抱着沫儿丢下去的衣服兴奋地冲上来,叫道:“沫儿,你肯说话啦?”
沫儿怒道:“要你管?!不怀好意!闻香榭就没一个好人!”
文清莫名其妙地看看婉娘,讪讪地笑了。婉娘边笑边说:“一个月三百文,具体做什么听我和黄三的安排;这些天看病花了二两一钱,零头抹去,从下月开始扣,一月还一百文,二十个月还清;两套衣服一共二百五十八文,扣下月工钱两佰文,余下五十八文,文清答应帮你付了。”
沫儿瞠目结舌地望着婉娘:“长得挺超凡脱俗的,原来……呸!市侩泥腿子!比我还会算计呢!”
婉娘笑眯眯的,“这话我最爱听——我可就当你是夸我了!”
沫儿气急败坏,把地板跺得山响。
婉娘又回头道:“文清,从今天开始,沫儿每天就吃麻花了!去聚福园买只烧鸡来,再去谪仙楼打一斤杜康酒,我们吃。”又笑眯眯对沫儿道:“你瞧,麻花钱我都没和你算呢。”
说罢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唉,终于不用吃麻花啦。”一扭一摆地下楼了。
沫儿瞪着她,觉得无可奈何。流浪这两年来,打架吃过亏,但打嘴仗、骂架,他还从没输过呢!没想到赢不过一个婉娘。
发完脾气,卖身契还得签。想当初,是他自己跑来要和婉娘做买卖的,如今人家答应的事儿已经做了,又在闻香榭连吃带住病了好些时日,不签又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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