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坐化
悠悠晨钟，沉沉暮鼓，须弥山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从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残霞，天际风云变幻，白云苍狗滚滚而过，时光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伟壮丽，雄峙于须弥山上，仿佛一位慈悲的巨人望着世间，无数的凡人在清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对着佛庙殿堂里的神像顶礼膜拜，诉说着自己或喜或悲的心愿，企求着神明保佑。千万人来了、汇聚，万千人散了、离别，一日复一日，从来不曾改变，聚聚散散般的岁月。只有那庙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灭明灯，袅袅烟火，看尽了世事沧桑。
后山，禅室内。
张小凡惨然一笑，深深地看着坐在蒲团上早已死去却尚未瞑目的手握天音寺至宝玉冰盘的普智，面上肌肉绷紧又放松，放松又绷紧，挣扎了良久，终于张小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缓缓道：师父，我与你当年不过一夜之缘，却曾经跪拜在你身前，心甘情愿地向你叩头，唤你“师父”。你救过我，也害了我，但无你便无我，死者已矣。我虽不是佛门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你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你心中悔恨……”
停顿了一会，张小凡又复哀痛沉声道：“师父，你知道吗？我得知你杀害了我所有的亲人之后，也一度想过要亲手杀了你报仇雪恨，因为我曾经立下誓言，无论是谁，只要伤害到了我的亲人，我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永远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可是，如今发现你深深悔恨着自己当年利令智昏之下的愚蠢至极的凶恶之举，甚至不惜以不坠轮回之苦来忏悔，来等待着我的到来，来等待着我来报仇将你法体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而且，世间没有人愿意作恶，人之所以作恶是出于他的无知，你当初深受嗜血珠魔煞妖力所制，加上你本人也对长生如此之向往，乃至于到了痴迷如狂的地步，一时意乱神迷之下做下如此荒唐可恨之事也成为了必然，现在仔细想来，只能说上一句：这一切都是天命啊！都是造化弄人啊！”
张小凡仰视苍穹，声发如狂似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亲人已经死去，即使将你千刀万剐也救不活他们。。。悠悠尘世，蔼蔼苍天，不知今生他们又在何方？是否还在一个草庙村里，那里还有一个稚气的少年，在那里和一些小孩童嬉戏玩耍？呵呵。。。前世，今生，往生，一切都是浮云。。。缘起相聚，缘灭分离。恩爱情仇，颠转世间。唯天与地，才得永生。可笑俗人，沉迷于此。”
“师父，一切的恩恩怨怨都让他随风飘散吧，你也可以安心地转世轮回了。数百亲人当年是死，过了百来年，还是要寿元耗尽，老死入狱。我都已经看开了，唯与天地共永生，同寰宇共长存，修仙长生，永脱凡籍，才能永远矗立在这不仁残忍的天地之间吧!”
“师父，你我今生尘缘，我也已经原谅你了。瞑目吧，来世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好师父。。。我一定会努力修行，尽力完成你的夙愿，超凡脱俗，永生天地。。。。”
说完了这些话，张小凡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眼前似乎又豁然开朗，自己好像又看穿了许多东西。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比之于永恒的天地日月，还不都是泥沙蚍蜉一般无足轻重，转瞬即逝？
想到这些，张小凡笑了，开心的笑了，眼角噙着泪水，两手对拍，微笑着看着普智，笑道：“师父老和尚，你放心，徒弟前缘都已看开，你还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吧！”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整个须弥山轻微一颤，无数庙宇发出赫赫声响，似乎在回应着张小凡开怀的郎朗笑声。
“师父安息罢！”
张小凡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转身打开门扉，走了出去。
然而，当张小凡将要走远时，忽然心头一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连忙回头一看，顿时身躯为之一震，满面诧异惊喜之色。
只见盘坐在玉冰盘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经生了变化，在点点如霜似雪的银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风化成粉，一点一点化为细微得几乎难以肉眼看见的沙尘，徐徐落下。而在他苍老的容颜之上，不知怎么，原有的那一丝痛苦之色竟然化开不见，反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笑容，满面红光地看着面前同样微笑不止的张小凡。
不知相逢一笑泯恩仇，可否形容这一段孽缘中的两位人物？
总之，这一笑中，伴随着两人数十年的恩恩怨怨，也都烟消云散了。
眼看这风化度越来越快，整个身躯即将消失，张小凡眼角陡然含泪，但仍脸挂笑容低声道：“师父，弟子已经原谅你了，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普智法身迅风化，终于尽数化作白色粉尘，从半空中玉冰盘散出来的银白色微光中，缓缓落下。也就在这个时候，玉冰盘随着承接那些粉尘之后，法宝毫光陡然大盛，紧闭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种莫名之力，吹起了风。
冥冥远处，仿佛有佛家梵唱，悠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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