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棺木的牛车慢慢停下来,张鹏以女真语笑道:“大人,方才不是检查过了吗?”
金兵粗声道:“打开棺木看看。”
张鹏赔笑道:“这是小人母亲的尸首,没什么好看的。”
“叫你打开就打开,罗嗦什么?”金兵喝道。
“是是是,不过这天怪热的,小人担心棺中的腐臭味熏着大人,坏了大人的胃口。”
“打开!”
“是是是!”
不得已,他们打开半钉住的棺木板,我立即闭目,保持“死”的平和安详。
棺木板刚刚打开,金兵便叫起来,“什么味道?这么臭?”
张鹏赶紧笑道:“大人,小人刚才说过了,这天热,母亲的尸首搁了几日,自然会有尸臭味。”
“好了好了,快点走。”金兵催促道。
“是是,小人这就马上走。”
他们火速钉上木板,留了一点缝隙,推着牛车快步前行。
顺利通过第一关,我松了一口气,思及父皇还在韩州受苦受难,不由得难过起来。
我不能自己南下而丢下父皇不管不顾,我不能那么自私。
这通关牌子是端木先生弄来的,仍然是那个受过他恩惠的克群找来的。
没有追兵追来,这夜,我们在荒郊野外歇一晚,次日一早继续赶路。
已是初夏,金国的夜晚仍然深凉,我靠坐在树头上,拢紧粗布衣袍。
叶梓翔坐在我旁侧,将干粮和水袋递给我,“帝姬饿了吧,吃点儿东西。”
我问:“韩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他避开我追问的目光,眉宇略低,“帝姬无须担心,派过去的人是末将的属下,他们做事很有分寸。”
“叶将军,为什么每次提到父皇,你总是避开我?”
我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他看我一眼,又立即垂眼,那表情分明是尴尬与羞愧。
刹那间,我明白了,怒问:“你根本没有派人去韩州营救父皇,是不是?”
他终于迎上我愤怒的目光,仍然不够坦荡,“有,末将派人前往韩州,但是金兵监管很严,他们……还未见到太上,还未联系上。帝姬,营救太上须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营救计划一旦败露,金帝风闻我意欲营救二帝,一怒之下会杀了太上。”
他说得没错,若要营救,就要万无一失,需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便是置父皇于死地。
“我不能就此离开金国,弃父皇于不顾,叶将军,我想……我们秘密前往韩州,救出父皇之后再一道南下。”
“不行!”叶梓翔立即反对,“此行凶险,末将好不容易救出帝姬,岂能再入狼窝犯险?我等数人前往韩州,势必引起金人注目,还未救出太上,便被金人抓住,那时还谈什么营救?”
“可是,我不能丢下父皇……”
“帝姬思父之心,末将明白,然而,陛下叮嘱末将,量力而行,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口中所说的“陛下”,自然是六哥。
六哥竟是这么想的,难道六哥……
我不敢想,不敢深入地想……更不愿把六哥想得那么不堪。
我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先去韩州营救父皇?父皇乃一国之君,比我重要千百倍……”
叶梓翔被我问得一愣,须臾才耐心解释道:“帝姬,并非末将不想营救太上,而是……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太上便有杀身之祸。”
“你不是将我救出来了吗?有这么难吗?”
“救出帝姬,是因为……有端木先生这样的高人作内应。”他握住我的双肩,语重心长道,“帝姬,陛下有句话要末将转告帝姬:切不可任意妄为,一切听从叶将军指令。”
“六哥真的这么说?”我不信六哥会料到我想去救父皇。
“末将纵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旨。”
我怔怔不语,内心挣扎。
六哥与叶梓翔没有错,能够救出我已是万幸,要救父皇,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必须谋划得毫无破漏,方能行事。
既是六哥的旨意,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次日,来到一个小镇上,我们吃了较为丰盛的一餐,买了五匹马,直奔第二个关卡。
我们仍然是中年、老妪的打扮,奉上通关牌子,第二个关卡轻而易举地过了。
过了中京大定府,我们略微安定,却也不敢疏忽大意。
奔驰数日,未曾好好歇息,这一夜,叶梓翔决定好好休整一晚再赶路。
露宿野外,夜里的风很凉,我蜷缩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
月上中天,淡青的月华流泻整个寰宇,使得整个荒郊愈发的清冷死寂。
我打了一个喷嚏,倏然清醒,便抬眼望着那轮孤月。
孤月泊于浩瀚的银河,洁白无依,一身孤清。
想起远在韩州的父皇,想起远在扬州的六哥,想起会宁府中的完颜磐,想起姐妹们,想起很多人……这样的深宵,他们已经熟睡,我望月怀人,也是一身孤清。
一心怅然。
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该是叶梓翔,我立即闭眼。
一袭袍子轻轻地覆在我身上,顿时,我觉得暖和一些,有点感动。
他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坐在边上,不知想做什么。
他轻轻一叹,片刻后,我觉得脸上有些痒,是他的指腹轻轻抚着我的脸,娥眉,左腮,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白日里,他恪守礼数,对我毕恭毕敬,可我知道,他的意中人应该还是我。现在,深更半夜,他这般“轻薄”我,足以表明他的心,也说明他克制着对我的情意,在我熟睡后才敢“色胆包天”地碰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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