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昏暗, 静听只能听到不知何处滴下的水声, 还有周遭窸窸窣窣的动物活动声, 在黑暗中愈发显得骇人。
那声音说不上熟悉，但也是听过的。吴良辅掀了眼皮看了一眼来人, 支了一条腿向后靠了靠。他扬起一边的眉毛，轻蔑道:“既然来了，就别藏着了。”
她将帽子向后拉了拉, 露出自己的真容, 强忍住不适:“吴公公好。”
“奴才已经这副模样了，晗姝小主就别再挖苦奴才了，”吴良辅轻笑一声, 将腿向前舒展开，“你来做什么？”
晗姝将帽子重新戴好, 不愿将自己暴露在这污秽的一分一毫:“我奉皇贵妃之命前来。”
“皇贵妃，”吴良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他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皇贵妃说什么了？”
晗姝在黑暗中牵起一边的嘴角:“皇贵妃说让吴公公安心，这事原是谁牵的头，自然就由谁担罪, 旁的人就算是参与了也会从轻发落。况且吴公公又是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的人，皇上念着旧情, 也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吴良辅眯了眯眼, 他和旁人联系向来都是谨慎的, 实在想不通皇贵妃怎么会知晓其中的细节。
他重新坐回墙角合上眼:“皇贵妃这话说的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奴才还是在这里，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想给自己开脱也没办法。”
“吴公公虽然出不去，但是还有个好徒弟，”晗姝将斗篷裹好，踮着脚向牢门处挪去，徒留下飘飘荡荡的回音，“御前的差事不好当，皇贵妃说德泉一人应付不过来，还等着吴公公回去伺候了。”
晗姝身后还有侍卫殷勤的声音:“姑姑慢走。”她轻轻呵出一口气，转过慎行司之后便遇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木槿，她将斗篷摘下交到木槿手中向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浮碧亭周围环绕的池水本是冻上了，天气暖和如今便也化了冻，里面放了十数尾锦鲤，是顺治特意嘱咐的，因为有一次他听谨宁梦呓锦鲤大仙保佑自己赶紧回家。
顺治是听得一头雾水，等醒了之后又问锦鲤是哪路大仙。谨宁当然对这事打死都不会承认，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过这样的话。
顺治只当是谨宁恼了不肯认说过梦话，一面又让人在宫里唯一一处有水的地方养了这些锦鲤。
晗姝走到这的时候眼神黯了黯，她的姐姐什么都有了，而自己什么都没有，而就在此时，自己还在为她和她的孩子去犯险，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女人斜斜的倚在亭柱之上，细长的眉眼随意一扫，在灯火之下有几分凌厉，她随手往池中又扔了一把鱼食:“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晗姝走了两步坐在廊上，“接下来要做什么？”
锦鲤扎堆游向鱼食，将池面波出漾漾涟漪。赛罕拍了拍手上沾的渣子:“剩下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该做的已经都做好了。你就等着吴良辅出来撺掇着朝臣和皇上立四阿哥为太子吧。皇贵妃会念着你这份情的。”
哈斯打了灯笼给赛罕小心翼翼地照明。赛罕有些夜盲症，到了晚上看东西便有些困难，因此平日里的晚上是不大出来的。
她的脚步声间隔的久且慢，一步一步走的却稳，不慌不忙地落在石板上，听着极有规律。她走的远了，方才低语道:“都准备好了吗？”
哈斯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小主放心，这次不仅太后能满意，您也能心想事成。”
赛罕慵然一笑，握紧哈斯的手松了松:“太后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最终还是放了董鄂氏一马，倒是让姐姐整日里成了这个样子，”她说着眼中划过一丝狠厉，“太后不下手，那就让我来做吧。”
哈斯垂首，领着她向咸福宫走去:“是，小主慢些。”
那厢晗姝望了一会争着抢鱼食吃的锦鲤，便也回了钟粹宫。晗姝不比赛罕，宫中还有个希尼特。晗姝回来的稍晚些，希尼特便听得了动静，从偏殿的窗户处巴头望了一眼。
晗姝与木槿神色如常，只是木槿的胳膊上搭了一件黑色斗篷，瞧着颜色与上面的绣样皆不是平日里常穿的，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
想着或许是自己看的不真切，便也没多在意，端起桌上的牛乳茶喝了，转头就将这件事忘了。
……
乾清宫。
德泉汗津津的伏在地上，听了谨宁的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顺治，方才道:“奴才平日里跟着吴公公当差，也听得吴公公偶然会提起一二……”他觑了一眼顺治，又磕了个头:“皇上恕罪，奴才常听吴公公提起一个名叫佟义的人，说是通过宫里的人与佟义有了来往，这才与朝中大臣勾结在一起。”
顺治的脸上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脸上铁青，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本来出了这种事就够闹心的了，德泉一开口又抖出来后宫中还有人参与了这件事。
饶是谨宁对这些前朝官员知之甚少，此时也听出了几分眉目。她眼角抽了抽，这事难道还和佟宛晴有关？
她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佟宛晴是最老实不过的。她又出身贵族，平日里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这种事。
顺治缓缓旋着指上的白玉扳指，德泉的汗不敢滴在乾清宫的地毯上，他动作细微挪了挪手接住汗滴，半晌才听到头上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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