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螭一下子惊醒过来,差点从梨花树枝上翻落下去。一树的麻雀被惊动飞开,隽霄山庄的后山上寂如幻世。
怎么会梦见二十多年前的事呢?他望着春日里盛开满树的雪白梨花,恍惚。
突然有巧如玉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雁叔,你这赔钱货,又在偷懒。”
雁螭回头,只见身后的白花雪枝间站着个红衣墨发的女童,长眉凤目巧鼻朱唇,正带着三分邪魅看着他轻笑:“我要去告诉娘。”
雁螭盾感头疼,“小眉,叔叔才从你娘魔爪里逃出来,你去找你哥哥玩吧。”
九方小眉笑如春水荡漾,“九方翼在悬命洞陪爹爹玩,我去做什么?”
雁螭一愣,“那……丁小羽那女人在哪里?”
九方小眉眨眨眼睛,“也许溜出庄了。”
雁螭惊坐而起,“又因为阿翼同主上炼毒给气走了?”
九方小眉微偏了头,“我怎么知道。”
雁螭看着九方小眉这张脸,忽觉岁月难耐——对他说这话的脸竟都多出两张了。他摇头干笑两声,招手唤来黑衣卫:“快寻夫人,先找老地方。”
黑衣人领命而去,他也跃下枝头,对头顶上的九方小眉说:“去告诉爹爹你娘跑了,看看他同你哥哥是什么神情。每次都以为瞒得了她,哪一次成功过……”
九方小眉轻笑,“那是哥哥笨,是我的话绝对在娘午睡时跑出来。”说完便红影微动,不见了踪影。
雁螭看着空荡下来的梨花树,心里空明起来,突想起九方漓容曾经的话来——
“难道从天机堡出来不好么,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必为他们的利益活着。你的生活比起兰陵绪,已精彩许多。”
“报了仇又如何,你并不能夺回什么。若仅想让兰陵家的人痛苦,倒不如让他们活着。我想不出如何能让兰陵家的人比过这样的生活更可悲痛苦。他们不是人,而是器械。而你跟着我,只要不背叛,好好做事,今后我让你当左使,还可以娶自己看得上眼的女人,有什么不好?非要为无利的仇而拼命?”
“你现在并不能真正体会,你需要时间,自己去看吧。”
一阵为暖的春风吹过,梨花纷扬落下一大捧。
雁螭微微一笑,“我看见了。”
× × ×
十八岁的自己听完九方漓容的话时满是不信,还说:“娘不能白死。”
九方漓容笑,“害死你娘的庸医已被你杀了,记恨天机堡不过是个执念。”
雁螭侧眼,“主上劝我作甚,你一向教我睚眦必报。”
九方漓容摇头,“对象是天机堡便不同,让他们头疼比让他们死有趣得多。”
雁螭不言语。
九方漓容瞥他一眼,笑,淡淡道,“随你。”
那时九方漓容刚除掉九方氏旁的子弟和女人,继任庄主之位不满一年,雷霆手段堪比当年的九方隽霄与风如歌,令人感服。隽霄山庄的下属从来不惧主上残戾,他们只心服于真正的强者,忠诚于真正有能力领导他们的人,而九方漓容显然是这样的人。雁螭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样的风气感染,只觉亦师亦主亦友的九方漓容,总让他越来越能放心效忠、信任。九方漓容做事总算无遗策另辟蹊径而行,用最冒险却最安全的法子险象环生,一次次将各种利益收入掌中,稳稳当当。慢慢地,一开始对他计谋的怀疑渐渐消除,到后来只沉声应下,然后问清细节便去办事。
他也是九方漓容最得力的下属,从未办错过一件事。九方漓容常说:“不愧是雁螭。”
二十一岁,雁螭同九方漓容一同前往苗南,联结苗南合罗教施力。这一行发生了他不想让丁小羽知道的故事。他不想让丁小羽直到,他也有对不起的人。
那一日他奉命前往苗南桑氏部落缔结盟约,经过良江之畔时忽闻少女歌声清越动人:“良江之畔觅良人哎,撒了渔网罗他回。良人你呀在何方哎,今夕何夕得相见哎——”
另有许多声音洪亮地对唱:“姑娘莫把面纱揭哎,哪个看了不心动。姑娘你呀在家等哎,今夕此夜共看月哎——”
原来正是孟娘节,便似中原七夕,苗南男女总爱以对唱来博换心意。雁螭觉得运气还好,过江桥时便稍走得慢了些,留心来听。
此时却听见一阵娇笑,开始那清越动人的女声又唱起来:“嘿——桥上可是良人走哎,走到彼岸请你留。良人你呀莫要走哎,我家有酒留你醉哎——”
雁螭一愣,没想到自己被调戏了,于是便用散漫地语气说:“桥上不是良人行,走到彼岸不能留。姑娘你呀莫要等,你家有酒不能喝。”然后便继续走。
他走了几步抬头,只见一个雪衣银氅的女子从靠岸的画舫上跳下,佩环银饰叮当作响地来到他十步开外的面前,柔白的面纱外只露一双清纯水亮的眸子,柳眉弯弯,正看着他。
她骄横地问:“你是谁,竟敢拒了我的邀约!”
雁螭挑着眉毛嗤笑:“莫非姑娘还恨急了要嫁我不成?”
她一时没话来驳,想了想才道:“你,跟我回去见阿爹!”
雁螭摇头,“我又不喜欢你。”
她一跺脚就上前来抓雁螭,可江上索桥一荡,面前已经没有人了。片刻,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苗南女子好有意思……别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