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得很晚,门口灯火燃至暝晦一点,十几人围在一起,闲话作别。有人问要不要续场去K歌时,徐嘉扭头向外看了一眼,不够暗的天,积云轮廓从中卷翘折起。
吕安安笑说徐嘉去她就去,徐嘉淡淡瞥她一眼,答:“我不去了吧。”
陈彻原本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站定不动,闻言觑过来,扔掉烟头揣兜向停车场走去。他走后,吕安安满眼心事凑到徐嘉跟前,捏捏她的手指说:“你真的跟他和好了吗?”
徐嘉弯弯嘴角,“没有。”笑意未曾在眼底激荡而起。
吕安安拂拂胸襟说:“那就好……”说着眼角倾向停车场,又是疑惑地问:“那为什么你们好像……好像走得很近?”
徐嘉抬眼,“走得近也不代表什么。”
乍寒回暖的天,吕安安听着她的语气,脊背一直,硬是凉出个寒噤。吕安安低下头嘀咕:“嘉嘉哇,他是认真在追你吗?”
“不吧,”徐嘉又是同样的笑,垂眸落向吕安安的手指,淡答,“他跟你们开玩笑的。”
“真的吗?”吕安安喜忧参半。
“真的啊。”徐嘉笑出了声。
“那就行,看你这么清醒我就放心了,”吕安安嘴往陈彻的方向滑出一道冷哼,“我讨厌他!”
徐嘉沉默不答。
说不上感慨还是其他,但至少知道这世上除了丁瑜,还有一个人的关心不令她紧张忐忑,不令她有负罪感。
重度焦虑使她如同身处孤岛之上,偶尔有隔海船舶肯来看她的,也不过就剩丁瑜和吕安安。
就像吕安安在此刻摸摸她头顶,柔声问:“最近好好吃药了吗?”
徐嘉抬头,平静道:“放心,有好好吃的。”
话音未半,身侧一声鸣笛。徐嘉扭头,陈彻的奥迪横在门口,远光灯大亮着,椎体光束里浮尘起落。“我先走了。”她回眸拥上吕安安。
“好,后面有空再约。”
坐上车,陈彻单手搭在窗沿烧烟。电台停在社会新闻栏目,徐嘉只来得及听见一个“平医大附院”,就被他抬手调去别台。
“不继续听?”徐嘉稍显遗憾,她倒是很关心下文。
陈彻开动车子,说:“没什么好听的,无非一个结果,家属获得赔偿,医院继续运营,时间久了,二者相安无事。”
“你了解实情吗就这么说……”徐嘉睨向他。
夜色暗了几成,衬得陈彻眼底有光。他极浅地笑了声,右手过来碰碰她的脸颊,问:“火气突然这么大?”
徐嘉心里愈加烦躁,“这件事情并不能全怪医院。”顿住,看他笑得不咸不淡,所有辩驳之辞都在喉咙里赛车。
车速缓了些,陈彻频频望她几眼,忽而暗昧低沉道:“嘉嘉,可能你理解不了,我对我爸以及与他沾关系的医院,向来印象很差。”
徐嘉“哦”了一声,说:“省立很好,是你曲解了。”
陈彻笑,“好什么?金融田地?”
徐嘉哑然看向他。
电台放了段简短的广告,结语后直接切进一首歌。金属吉他衬底,噪乱鼓点作陪,主唱是女声,听来唱功略青涩。
徐嘉顿了霎,旋即乐声渐渐低下去,换主播介绍道:“今天来首带劲儿的,歌曲来自一拨平城留学生在英国组的摇滚乐队。不过有些可惜的是,乐队因故在上个月刚刚解散,我倒蛮喜欢他们……”
徐嘉低头,暗抚指甲剥离的伤口。
有些词句听不真切,但当主播说“听说付星已经签了海乐公司单人出道”时,她耳蜗不受控制地成倍灵敏起来。
沉默间,陈彻将电台关闭,而后调侃道:“扑也不算扑,还能在电台听见。”
徐嘉嗤笑,“可能跟你有缘吧。”
陈彻意味不明地回:“付星这人,跟她有缘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陈彻的答语似乎离了题,“我不喜欢受人利用。”
车拐下主干道,一径驶到小区门口。徐嘉推车门前被他唤住,款款在椅上旋回颈脖。陈彻手搭在档柄上,寂然凝视她片刻,而后扣住她手臂吻上她额头。
座椅头枕抚舔着徐嘉后脑,刚漂过的蓝灰色发丝有些干涩,发出轻细沙响。
陈彻挪离双唇,盯着她问:“我国庆真的没机会了吗?”
徐嘉抬眼,心里好似海浪倒扣,但也只是定了定神,回道:
“没有。”
*
不出所料,二老在看见徐嘉的新发色时,又是一阵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数落。徐嘉粗略估算,从玄关换鞋至拿衣服准备洗澡,他们差不多将“不学好”重复了十七八遍。
徐嘉躲进浴室里,开大花洒使劲揉搓额头。揉来揉去,手一旦放下,额面仍会皱缩回去。于是她打算戴耳机好好睡上一觉,却恰在钻进被窝时,接到了丁瑜的电话。
如果说平城近日以来的暴雨密集过头,大概还没有哪一场比今晚更使她惊心动魄。
徐嘉撑着伞,伞沿不停被雨球砸坠下跌。她眯着眼在路牙边进进退退,未能成功拦停一辆出租车。等待的时间里,丁瑜又打来几个电话,一次比一次慌乱。
徐嘉能做到的只有不断安抚她:“你放心,我马上来。”
雨太大了,黑夜直往城市头顶匍匐,偶尔开嗓怒吼几声,雷晃到盏盏路灯都在摇动。
徐嘉低头叫车,号位已因突如其来的暴雨排到一百名后。她翻到陈彻的号码,犹豫片刻,还是将湿涟涟的手机塞回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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