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夜晚,气温应季骤降下去,一点小雨将空气里的灰尘打潮之后,徐嘉握着水杯走出教室。
这堂晚自习一无所获,她根本无法真正专心。而教室里的其他人,皆因越来越近的考试周无比认真。划重点、背书、做习题集,认真得一如平常,没有人还记得丁瑜的事。
除了她。
徐嘉走到开水房,走廊幽暗阒寂,几乎已看不到什么人。扭头能看见一排排的灯光湮在疏疏夜色里,此刻她的孤独感比任何时候都重,可能因为身边少了丁瑜的笑声。
水杯放下,徐嘉稍稍抬头,一只手伸在了她眼前,然后一个黑色水杯落在她的杯子边。
容骞然开口时,她一秒就辨清他的声线。
“你也在一教自习?”
徐嘉一怔,神色平平地点头。
其实她也是今晚才有机会完全看清他的长相,不算人群里一眼即能出挑的类型,甚至略显平庸,银框眼镜的斯文气与精悍的轮廓不成正比。此外他身量很挺拔,徐嘉站在他面前,需要仰起头才能对上他视线。
容骞然好心地替她接满水,拧紧盖子后递给她,微笑着说:“5+3是不是很累?”
徐嘉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摇摇头习惯性答:“不累,还好。”
“你看起来不像不累的样子,”容骞然握回自己的杯子,“感觉你今天的气色……不太好。”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言辞,善意地没有直接说她气色很差。
沉默片刻,容骞然半自嘲半玩笑道:“也对,其实还是我们大临床更累,还得想着考研的事。”
徐嘉抿抿唇说:“现在就考虑考研了吗?”
他们一同朝外走,行至走廊栏边,阴惨惨的月光在脚下泼了一地。
容骞然点头,“你也知道竞争有多激烈……哪怕我不做协和湘雅的白日梦,考本校研究生也不容易。”
徐嘉没接话。这样的场面极度暴露着她得病后的短板——社交障碍。
好在容骞然足够大度,舒展面容后语气依旧平和。
“周一那天上午,你跑出去后我听你们班的同学说……那个女生是你朋友?”
徐嘉木着脸说对,同时心脏被蜇了一下。
“抱歉。”容骞然看着她,诚恳地补了句节哀。
无意识间,徐嘉脱口而出:“其实有时想想会觉得,她做错了事,或许这是她最好的解脱和赎罪。”
容骞然露出愣沉的表情。
“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遭受的非议会更多。与其等回归正途的希望彻底被磨灭,不如先一步了结……”
徐嘉顿下来想了想,接续道:“我能懂她。”甚至时而羡慕她的勇敢果断。
容骞然凝视着她的面容,居然找不到一点忧伤的情绪。正欲说些什么,他听见她问:“我忽然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怪?”
夜色更沉了,浓黑的底板衬在她背后,那张脸泛着虚弱的白。可是容骞然觉得很奇怪,这姑娘好似忍耐力极强,分明所有话语都更符合咬牙切齿、呕心抽肠的神态,而她仅仅是冷着一张脸,闲话三餐般的模样。
“不怪,”他笑笑,“如果我是她的好朋友,我大概也会这么想。”
杯子渗凉后不再烫手,容骞然执回手中道:“我听说这件事扯上了陈院长。”
徐嘉霎霎双眼,点头。
“以前我在迎新会上看到他,还以为他跟传闻中一样……”他沉吟着歪歪头,“怎么说?两袖清风、正气凛然,神一样的医学大牛?”
徐嘉轻掀嘴角,“老实说,我曾经跟你一样。”
十五篇SCI、普外天才、最年轻的院长——所有能想到的夸张头衔,陈健民仿佛易如拾芥地统统囊括。平城大不算大,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诚然值得所有从医者称道。
徐嘉起初对他的看法还存了些私心。毕竟她曾在填志愿前夜花了大半宿搜寻省立相关资料,把所有捎带陈健民的搜索结果都翻了个遍,而后终于找到一条含有陈彻印记的信息。
那是张合影,来自平师大附小国际交流会。
西装在身上有些违和的陈彻站在陈健民身边,身后是几排发肤各异的笑脸。单从照片判断,他们那时的关系好像尚属和睦融洽。
容骞然低头,踌躇着说:“出了这档子事……他怕是得倒霉。”
徐嘉摇头,“不会。”意味不明的笑在她脸上推开,“我明早还得听一个药理学公开课,讲课的人就是他。”
容骞然挑了挑眉。
有人轻易被摧毁,扛不住罪恶登高跌坠;有人嵬然不动,笑骂过身风光依旧。
没聊太久,容骞然先行离开。
徐嘉手指扼在杯壁,朝向微茫夜色时能觑见附院朦朦胧胧的边角,也能觑见新大楼昂首向月的第二十六层。
她扭头准备抬步,眼梢往黑暗的楼道匆匆带过,倏尔皱眉僵在原地。
一个身影倚在楼口墙沿,懒懒散散地回望她,晦色眼眸在月光里透明。对视的这几秒,他抬起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又垂下去磕弹着烟灰。
这个点陈彻能出现在这里,除了找她大概也没别的来由。
徐嘉感到头皮隐隐发胀。她慢慢走过去,手指不停搓拧着水杯。离他还有几步距离时,她在微潮的空气里嗅到了浓淡明灭的酒味。
陈彻将睡般阖了下眼,抬起后冷峭一笑,“那是谁?”他下巴朝她和容骞然刚刚站过的地方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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