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腿1
我们在马上狂奔,每两三个小时就换一次马。
那些马都精良健壮,奔跑起来龙腾虎跃一般,可真真苦煞我也。一开始尚能努力起伏,后来只能勉强夹住马鞍,强忍着两腿的疼痛,好几次几乎被颠下马来。只有对佑生的担忧和思念支撑着我,让我没有中途一头栽下来,磕死自己。
我们只在途中极短地停留了几次,可还是从清晨奔到天全黑了才进了皇城。我想起佑生不能骑马,每次去见我,单程就必受两三日车上颠沛,他腿又不好。我心中好难过,头一次觉得我是个混蛋。
进了城,马慢下来,我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四周风物,只觉得头晕目眩,但心中又有种莫名的欢畅,马上就要见到佑生了呀。
不知走了多远,程远图停了马,先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个过来的军士模样的人,走向我,扶我下马。我上身穿了羽绒服,可腿上牛仔裤外只是一件劣等棉裤,此时已冻得两腿麻木,不能动作。
程远图一把把我抱下马来,扯了我的胳膊匆匆往一处大门奔去。我脚步踉跄,磕磕绊绊。只听他一边疾走一边说:“传进去,任云起和程远图到了。”
一声声的,我们的名字喊了进去,远远地听不到了。我眼中只是一条昏暗火光掩映的道路,根本抬不起头来。但感到周围兵甲重重,刀枪环立,我们好象从刀丛的一条细缝中走了进去。
好象走了好一段路,兵甲不再,但人群拥挤,又一会,渐渐冷清下来。我还不及抬头四望,程远图已到了一扇门前,门两边各站着数人,有人开了门,程远图几乎是把我一把扔了进去。
我错了两步才站稳,抬头时瞥见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我是唯一站着的。我马上看到了佑生。
屋子正中,他半躺在一个湘妃椅上,身上穿着蓝色的薄衫,上身和双臂被条条白绫绑在他身后的躺椅背上,下边那条好腿,穿着同样颜色的薄裤,也被绑在椅子上。那条伤腿完全露出,摆在椅上,伤痕遍布,可颜色苍白又灰暗。
这是要截肢啊。我看向他的脸,他正侧脸看着我,那神情如此温和,恋恋不舍。他脸色白中透黄,嘴唇发灰,虚汗满脸。
我心中似刀扎了一下,知道不好,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然后展示了一下我的无敌微笑。
他几乎是象松了口气一样说:“云起,太好了,你来了。我不让他们开始,一直在等你。我只想临死前再看你一眼。”
我咬着牙,心说此时可不能掉链子,就大声骂道:“我只想打你一个耳光!真是白和我处了一场!不知道什么是积极乐观向上嘛?!人挺白的,怎么一张嘴就成了乌鸦了你?!”
有人喝了一声:“大胆……”
佑生扭了脸说:“闭嘴!”声音不高,可充满威严。他再转脸看我时,竟是满脸欢笑地说:“云起,你终于又骂我了!”你说这人怎么都这么贱哪。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等着,我还远没有骂够你呢!”
就听有人说:“王爷不可再等了,否则毒发攻心……”
佑生脸色平淡下来,他刚要开口,我抬了一下手,转脸对着跪着的人说:“谁是主刀的……要动手的?”他们看向我身后,我喝道:“别看他!我问你呢!”
大概佑生表示了同意,一个面目模糊的人说:“在下XXX……”
我打断他:“你是何方医生?”
他答道:“我本御医……”
我又一摆手:“你准备如何……动手?”
他答到:“锯除病腿,再敷草药疗伤。”
“锯子呢?”他让我看了一把锯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椅边的小几上。
我心里一动,不消毒吗?又想起一直到15世纪,欧洲才发现了细菌,知道要消毒。
我又问:“如何止血?”
他答:“备下各式金创药膏。”怎么就觉得不对哪?!
我不死心:“你以前做过几次这样的手术?”
他呆呆地,我又说:“嗯,锯过几次腿?”
他答:“未曾……”
我一激灵:“什么?!”
他以为我没听见,大点声说:“未曾锯过。”
我大喊起来:“什么?你没锯过?!那干嘛不先找几个人锯锯看哪?”
他答到:“宫中尚无此先例……”
“宫中无人,城中哪?国中哪?笨哪,没治过!”我停了一下:“别告诉我你连马腿狗腿都没锯过?”
“我堂堂……岂可……”
我最后挣扎:“那你看谁锯过腿没有?!”
他摇头,也没有?!
我还要问一下:“可想过其他方法?”
他迟疑地说:“可请武林高手一刀斩断!”
我终于仰天哀叹道:“你们这是TM给他上刑呢还是治病哪?!我真服了你们这帮混蛋了!”
忽然,一页纸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一页GMAT的阅读材料,两柱英文,处处是黄色的荧光笔划的英文单词和我在一旁的中文注释。上面的空白处,我手写了英文和中文标题来总结这篇阅读的内容,那标题是amputation——截肢!
我大喝了一声:“谁也不许出声!给我准备纸笔!”我紧紧闭上眼睛,垂下头,双手插入我的头巾下,狠狠地抓起两把头发,头巾滑落。
那页纸上,字迹模糊,页脚有个83的数字,这也没用啊!我命令我自己:使劲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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