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灵没想到她竟如此冷冰冰,说翻脸就翻脸,不由得一怔。那边钱萃玉已走到殷桑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殷桑没说什么,转身走出琴行。
她便也跟了上去。两人就这样一先一后,谁都不出声,太阳渐渐地落下来,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不知走了多久,殷桑忽然一个停步,回身盯着她,“值得吗?”
“什么?”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话,她不禁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值得吗?彼时恃才轻谩了天下权贵,如今却在市井之地委屈弹奏,值得吗?”
她抿了抿唇,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说过,我是有用之人,我不是包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凝,彼此都想说服对方,但都知道那是徒劳。良久,殷桑先自收回目光,叹了一声道:“把手给我。”
她的反应却是下意识地把手缩到身后。
殷桑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不待她同意,径自拉过她的手,十指之上,布满弦痕,有的地方更已破皮,渗出了点点血丝。
刚才那把琴没有上油,可她咬着牙硬是弹了下去。众人都没发现,偏他留意到了,她不禁心中一热,呼吸顿时紧了起来。
殷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去瓶塞为她上药,伤口处顿时冰凉一片,相当受用。
夕阳自他背后照过来,勾勒出那近乎完美的英挺轮廓,他的脸背着光,藏在阴暗之中,看不清晰,可她知道,他好温柔。
殷桑,是温柔的。
你在乎我啊,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她的眼睛无声地流淌着这样的感情,殷桑忽然烦躁起来,把她的手一丢,哑着声音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闹了。”
她整个人一震,睁大了眼睛。
“我送你回去。”他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她立在原地,晚风吹起她的衣衫和长发,那般纤细敏感,怎经得起外界风雨、世事如霜?声音便更加疲软了下去:“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狠狠地把袖子一甩,厉声道:“你骗我!”
他望着她,不说话。于是她就更加气恼,“为什么骗我?你要我证明自己能赚钱,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我不是包袱,我不是麻烦,为什么你还要送我回家?为什么?”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邪邪地一笑,道:“看来二小姐真的忘记我是谁了,说谎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而且,偶尔戏弄一下天下第一才女,也是相当有趣的事情……”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这样……吗?只是戏弄……而已吗?”
“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她低敛下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像浸在温吞吞的水中,漂浮着,有失重般的迷茫,却不痛苦。真奇怪,被这么讽刺的笑容和冷酷的话语伤害过后,她竟然依旧不觉得痛苦。若被别人知道了,又得说她一个“贱”字了吧?
“伤害我,你很快乐吗?”她轻轻的一语,换来他重重的震撼,脸色顿时发白。
她看着他失态的表情,声音越发平静:“你这样伤我,你不痛吗?告诉我,你不痛吗?”
“你……”他说了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不是其他女子,被你一激,或者一骂就会捂着脸跑开,这种方法对我没有用。殷桑,你这样伤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你在伤害你自己……”
“够了!”他叱喝一声,却没有用。
她径自说了下去:“我有两个姐妹,姐姐貌美妹妹性灵,惟独我,从小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因此不被大家喜爱。我不像姐姐,对奶奶言听计从逆来顺受,也不像妹妹八面玲珑能逗奶奶开心,所以一直以来,三姐妹中,我是可有可无的那个。直到十五岁时,当朝太子太傅孟大人无意中看到了我的诗稿,惊叹不已,询问作者,我才被众人所注意。此后两年里,说是风光无限,被吹捧为天下第一才女,但是真正知我懂我者,又有几人?我说这些不是博你同情,而是要告诉你——殷桑,我们一样,我们是一样的人!”
殷桑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那样望着他,一直望到他的心中去。周围的行人、街道在她的视线中淡化成虚无,只有他,只有他藏在坚毅容颜下的隐晦秘密,只有他藏在冰冷表情下的柔软感情。
她想,殷桑,你懂我的,你是懂我的啊,对不对?
忽有破空声自后方传来,殷桑猛一纵身,抱着她向右滚倒,街上仅有的几个行人惊呼着四下散开,长街那头,一队铁骑飞奔而来。当先一人手持长弓,高声道:“殷桑,你跑不掉了,束手待擒吧!”
一片混乱中,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面流露的不是惊慌而是悲凉,一种已欲燃烧但突遭冷水倾覆的悲凉。
她听见他用很喑哑的声音说:“你现在知道了?我们……不一样。”
她身子一轻,人已站稳在地上,殷桑松开手,转身面对来袭者,冷笑着道:“堂堂六扇门的越四爷,竟然也做这种暗箭伤人之事。”
铁骑领队看他一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咬着唇犹自怔立在当场,脸色惨白如纸。
殷桑整个人忽地飞起,几个纵跃便飞上屋檐,笑着道:“人道越四爷带领的铁骑乃六扇门里最出名的鬼见愁,只要你们决定逮捕一个人,那人就算插上翅膀也逃不掉。如此我倒要试试,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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