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确实摊上大事了。明明已是日落而息的时刻，四下里却是锣声夹着人声，犬吠伴着马嘶。
而等到颜笙和苏晔两个鬼鬼祟祟从山上抄小道下来时，这种声音已然消失了，只有浓重的血腥气里头，偶尔惊出一声尖锐鸡啼。
他们两人缩在桥涵头底下，都是心神不宁。料到也许来者不善，然而没想到居然如此的……
颜笙感觉好害怕。
这叫什么事？来了趟古代……遇到了大屠杀？？
苏晔紧紧地靠着她，看起来很镇静，但一直抖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他忐忑的内心。
颜笙摸摸他头，然后很多此一举捂着他嘴巴。
天色无光，火把照不出桥下暗昧的人影，一大一小相互依偎。
就在这时，桥上有“哒哒”几下马蹄声传来，接着是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爷，没找到大鱼。”
“那就继续找！”
“……刚刚有人说有生人今天进了村子，会不会是大鱼已经被捞走了？”
“你的意思是，那位先动手了？”
“爷，要不要告诉公子情况？”
“……再找找，一个时辰后撤。”
大鱼是谁？生人是谁？
颜笙瞟了一眼苏晔，发现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
……
多年以后，即使苏晔已经权倾天下，经历了数不清的血腥与黑暗，他依然会记得山村覆灭的这一天，他是一无所有的男孩，和一个刚认识一下午的姐姐，依偎在桥涵头底下的这一夜。
怕啊……
怕没有走干净尚在守株待兔的凶手，怕满村无辜的尸首。
冷啊……
风来竹稍动，夜到地皮湿。在浓重压抑的黑夜里，他们虚汗湿衣。
天色熹微的时候，颜笙偷偷摸摸出去了一回。
苏晔小爪子拽着她，不让她走。
颜笙温柔地拍拍他肩膀：“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苏晔没有动弹，颜笙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苏晔的小爪子才慢慢松开。
嘤。
这种怯生生咬你裤腿的小动物般乖巧感真是好甜呢。
颜笙回来时顺带了一个大包裹。苏晔紧绷的身子刚刚放松眼睛突然又绷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笙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已经无数个还在琳琳作响的荷包。
她不会把那些死人身上的荷包都扒来了吧？
颜笙很委屈：“你这种目光真叫我伤心，是你身上有钱还是我身上有？你似乎被人盯上了，没有钱怎么跑路？”
苏晔：“姐姐跟我一起么？”
颜笙再次立flag：“当然了。”然后摸摸下巴：“说到跑路，你似乎应该做些掩饰。”
苏晔：“……”
为什么他从外表温文尔雅的姐姐眼里看到了邪恶的光？
……
安平镇地方不大，迎的却是四方客。
安平客栈的掌柜正在打瞌睡的时候，迎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
大一点的是个带点文气的弱质少年，穿着一身粗布衫，手里牵着个十来岁小姑娘。
小姑娘五官深秀，穿了身乡气十足的桃红色小褂子，眉目藏在刘海里头。她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掌柜，牵着她的少年拽了一下她，她就迅速垂下目光。
胖掌柜心里头“啧”了一声。
却见那少年笑得一脸和气：“掌柜的，开一间房。”
噢，以上，正是乔装打扮的颜笙和苏晔。
关门反扣上，颜笙很大爷地绕了苏晔两圈，赞不绝口：“真是一个可人儿。”
苏晔可人的小脸蛋起了红晕，羞恼道：“姐姐又作弄我。”
什么叫“又”？
颜笙赶紧的正正颜色：“没有的事，我完全是为了咱俩的安全考虑。”然后煞有其事地弹弹袖子，“你看，我不也做出了牺牲了么？”
……很不幸，苏晔的眼角抽了又抽。
入夜，颜笙干起了“慈母手中线”的伙计，把现有的钱财打散开来，本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往苏晔的衣服裤子袜子里面各种塞各种缝。
做的差不多之后，颜笙吹灭了烛火，有银光透过窗户纸泻进屋内来。她走到床边，发现苏晔已经睡着了。男孩侧脸精致，月色里显的深秀且格外无害。
颜笙的内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却又很酸楚。她弯下腰将他散开的被子盖好，捋开他贴在额头上的刘海，轻声道：“呐，你可要当个好人。”
你只有当个好人，她才能早日回家啊。
而后回到榻上。
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最容易不过沉眠。
过了好久好久，床上侧躺着的男孩突然睁开了双眼，看了眼被加了料的衣服，又看了眼身上被盖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翻过身，无声地闭上了眼眸，如同从未睁开过。
……
计划赶不上变化，继续赶路的打算因着苏晔突如其来的高烧搁下了。苏晔作为颜笙在这个界面的中心，他的病倒让倒霉的颜笙如临大敌。又是熬药去喂又是人工降温，只恨不得发烧的是她自己。
颜笙打了盆凉水，认命地一点一点擦拭苏晔四肢。
而事实上，苏晔正处于一种凌乱又挣扎的梦境里。
他仿佛回顾了自己的过去。
他被批是天煞孤星命，刑亲克友，六亲无缘。
出生起便未曾见过父亲，早已在战场马革裹尸。
母亲难产生下他，却伤及根本，残喘于病榻而逝。
为叔父婶娘抚养，叔父家自此不和。
最后……村庄覆灭了。
冷……好冷。
他看到柱子捏着拳头向他砸过来：“一定是你把二俊骗到茅坑了去的！你去死！”
看到无数村童各种嫌弃恶心的用拳脚招呼他：“扫把星！你去死！”
最仁慈的当属村民了，他们只会用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眼神看着他，苦心婆心告诫自己的孩子：“离这个扫把星远点。”
他果然是命硬呢，这样都没死，还看着他们一个个死了。
不过说起来，二俊确实是被他骗到茅坑里的，他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呢……谁让他们这么蠢呢。
画面在扭曲。
他看见自己被柱子狠狠推倒滚入谷底丛林，却阴差阳错躲过村庄覆灭。他拖着伤腿病躯爬在谷底找事物，将死的时候遇到了前来探案的林捕头……接下来的画面都有一个叫做惜惜的小姑娘，她陪他养伤，叫他“小哥哥”，喜欢黏着他，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直到最后她一身华服俯视沦为阶下囚的他:“小哥哥，你为惜惜去死一死好不好？”
热……好热。
焦灼发烫中却有那么一丝沁凉缓缓晕染开来……
真是难得的体验呢。虽然昏沉得无法睁开眼睛，但仍能清楚感受到那抹行走在灼热上的凉意。方巾摩挲在肌肤上，有点痒，有点酥，但是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
咦，居然还有人会去搭救他这么一个低贱又恶心的存在……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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