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苏家女眷给苏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苏家有两房，菀棠的大伯和她的便宜爹。菀棠大伯在外地做官，堂堂正三品，因而整个大房的人也格外硬气一些。二房相比之下就颇为凄惨了，二老爷是个懒散无为的，毫无功名在身，和所谓“志同道合”的人搞了一个“扬州八贤”的流派，常年难在府。即便是作为二房唯一嫡女的苏菀棠中毒丢了半条命，她也没见过这个便宜爹半回面。
菀棠来荣禧堂的时候，大太太李氏已经带着大房的女眷在了。
她一进门，大房的四姑娘苏玉棠就坐不住了，高兴地跟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被她的姐姐，二姑娘苏静棠狠狠瞪了一眼。
李氏出身官宦人家，当年加入苏家算是低嫁，最是清高的人物。她生了一子二女，长子苏晟也是苏家小辈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二女苏静棠俨然得到了她的真传，守礼稳重，唯独这个小女儿苏玉棠，跳脱任性。两个女儿也很不对盘。
景氏带着苏菀棠，若无其事给苏老太太问安。是的，昨日苏奕一走，突然累倒的景氏又突然能起身了。
就这么出息，任谁也拿她没办法。
苏老太太不喜欢这个很不讲规矩行事没有谱子的景氏，但又念及她扬州本土盐商家族的出身，心眼且不算坏，也没有讨厌到哪里去。
她冲景氏淡淡地点了点头，让她坐下，然后捻着小叶紫檀的佛珠，跟菀棠讲：“菀棠丫头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怎也跟我这老婆子请安来了。”
她额上戴着翡翠眉勒，穿着秋香色的仙鹤对襟长褙子，看起来慈眉善目。
只是这言语巧妙得很，四两拨千斤把菀棠“中毒”变成了“生病”。诚然，对于一个格外重礼的所谓书香世家来说，后院里出现脏东西是一件格外没脸的事情，菀棠表示，她懂。
很懂的菀棠立刻弯起水润润的瞳眸，说道：“回祖母的话，菀棠已经大好啦。先生说过，给祖母请安，是孙女的本分。”
小菀棠才八岁，说出太好听的话就假了，老太太活了几十年有什么看不出的。苏家子弟都是七岁开蒙，不分男女，菀棠把“先生”搬出来倒显得情真意挚，总不能说是娘亲教的吧。看一眼已经神游天外的景氏，别说苏老太太，就是菀棠都觉得牙酸。
苏老太太就笑得更和蔼了，她对菀棠招招手，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真是一个乖孩子。”
她又问菀棠食没食早膳，得知她只用了一点碧粳粥之后，立刻让安妈妈把小厨房里刚做好的红豆枣泥卷呈上来。
倒不是苏老太太多喜欢菀棠，只不过看着小孙女生气勃勃的样子顺心，好像这就可以把先前的那桩丑事略过不提了一样，老太太心里高兴。
但落在别人眼里就好像是菀棠独得苏老太太恩宠一样。
苏静棠看了她母亲一眼，没有动，只是坐姿更端正淑女了。而苏玉棠本来还好，反正苏老太太宠谁也没不会宠到她身上，直到红豆枣泥卷搁到菀棠面前时，她忍不住地吞咽了两口，小肉臀也在椅子上扭了二扭……于是她又被她亲姐姐瞪了一眼。
“这枣泥糕软着呢，不伤胃。”苏老太太摸了摸菀棠发顶。
菀棠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跟长辈如此亲近过，即使是作秀也不曾。她上辈子亲人早逝，嫁入宁国公府后，老国公夫人的横眉冷对已经是冲她最后的温柔。
强压下心中的微妙感，菀棠小口小口吃了两块糕点，就不再动口。京城里的贵族讲礼仪，无论饿不饿，一个人顶多动糕点里的一两块，不然你就是粗俗无理。菀棠在这些方面吃过太多亏，因而有些东西就算是在十年之后重新为人也忘不掉。
小孙女吃两块就不动了，苏老太太心底略微讶异，她低头看一眼，就看见小孙女把盘子摆正，虽然眼中还有着显而易见的眷恋，但是动作却不腻拉。
一副还想吃但坚定地不再继续的小可怜样。
苏老太太顿时就有些被愉悦到了，她含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菀棠喜欢就让厨房做，也可以到我这老婆子的荣禧堂坐坐。”
老太太年纪大了，格外偏爱绵软的食物，这荣禧堂确实好吃的糕点不断。
菀棠就喜悦地看向苏老太太，“谢谢祖母。”
她话没说出什么花样来，但是身躯却不由自主地依偎上老太太，像小雏鸟找到了倚靠一般。
小孩子的动作是最不会骗人的。
老太太当时就心底一软，对菀棠真有了几分喜欢。因为有了这份喜欢，她倒又想起来一些旁的事情，比如他那二儿子过分宠爱柳姨娘和柳氏所出的三姑娘苏嫣棠，菀棠这个嫡女却在他面前不得脸，而偏偏菀棠的生母景氏又是个没有谱的，也不会教女儿，也难怪好好的女孩子养成了一副羞怯软卑弱的样子。
现在因为得了她的两块糕点，就把她当成了依靠。
倒是个纯良的性子，只是缺好人教导。
这厢苏老太太心里考量多，那边大太太李氏眸光也动了一下。
要知道，自从苏老太太的三女自尽，老太太就没什么含饴弄孙的兴趣了。她一天到晚在荣禧堂念经拜佛，小辈里就长孙苏晟得她看重，几个孙女里就算是优秀的苏静棠也没有得到她多看一眼。
就是这样的老太太，现在居然让二房的苏菀棠来她的荣禧堂坐坐。
李氏不着痕迹盯了苏菀棠一眼，然后端起茶盏喝茶。
然后她的对面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嗤”。
她一抬眸，就看到对面的景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神游，正托着下颔对着她戏弄似的笑呢。
李氏心狠狠一梗。
她这个妯娌，简直就不是正常人。分分钟跟她撕破脸皮怼，然后下一次见面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景氏根本不要脸，怎么开心怎么来，而李氏这种要脸的官宦人家女儿，可学不来她这一套，神经兮兮的。
李氏只能忽视她，不跟这种逼格低的人计较。
她用手帕点了点唇，慢声跟苏老太太讲：“母亲，奕哥儿病了。”##### 【小剧场】
菀棠：像我母亲这种人，除了宠着，你拿她别无办法。
苏奕：像我呢。
菀棠：……到小姐姐这里来，让我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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