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开始玩盆景时，才发现郑州玩盆景的人已经很多。仅盆景艺术家的协会，就有三个。西郊还有树桩市场，市民们叫卖树根的摊儿。使我感到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许多人已经早早就来到了。这使我回忆起过去的生活，活了这半辈子，走了许多地方，始终没有走出过人的足迹。
郑州西郊的树桩市场，一般在冬天和春天活跃。这时候是树的休眠期。平常这市场上卖养活的树桩，大都是花贩儿，树桩的水平就差得很多，没什么意思。要说郑州的树桩市场很大，每个冬日和春日的星期天都有，但由于玩盆景的人太多，得一棵好树桩确实不容易。去年一冬一春人们在市场上又抢又夺，据我所知折腾到最后，要论好树桩，就数李荣彩得到的那棵黄荆。老玩家说，郑州这地可邪，每年下那么多树桩，要说好树一年也就出那么一两棵。
李荣彩这棵树，是初春时在市场上买到的。我和他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来。他只用了二十块钱，便宜到无法想象。像这样的树桩，别说二十块钱，两千块钱也不算多。问题是你拿着再多的钱在市场上转悠，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也不一定就得到这样的树桩。所以平常人们爱说，谁得到好树，就该谁得到，那是命里注定的。这已经不仅是买卖，而是一种缘分。
买树桩这件事，看起来很偶然，你拿着钱到市场上，买到了树桩。可是你再去买一棵试试，将永远买不到这样的树桩了。一般的树桩，要养三五年才能成景，好树桩养到家通常都是十年八年的熬。人一生并没有太多的十年。再好再大的玩家，一生也养不了几棵树。玩一辈子，能养两三棵精品，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趟了。
细想想就会发现，一棵树生长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偶然被农民发现，挖出来运到市场上，正好你第一个碰上买了它，看起来好像碰运气，其实这都是一定的，这棵树一直等待着你，等着你出生，等着你成长，等着你到这个星期日来到市场上，它实际上就是专门为你而生长的。或者说，你就是为养这棵树，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李荣彩玩树七八年，他的作品在省里在全国都得过奖，算一个盆景艺术家。这七八年，差不多每逢市场开放，几乎每个星期日早晨他都摸黑起床，最早来到市场上等待。七八年过去，好树桩也只得到了这一棵。这棵不是买来的，是他等了七八年等来的。实际上这棵树是流逝的七八年辰光结出的果实。
这棵树出现后，朋友们虽然嫉妒，但是也都说老天爷公平，李荣彩得到它是应该的。并且说这棵树也有眼有福，跟了李荣彩算选对了主儿，不冤枉它。在玩盆景的朋友们中间，早已经很迷信，谁得了好树，就证明谁的命好人品好那般，具有了典型的象征意义。
不过这棵树确实是太老太老了。从形象上看，树龄要往那百年上走，实在是一棵百年枯树，曾经沧海。虽然谁都不忍心说出口，却都在心里捏一把汗，害怕它不能够成活。当然大家对李荣彩的养护水平放心，不过玩树的都明白，并不是养护水平高就能够把树养活。有时候千方百计养一棵死树，有时候吊儿郎当养一棵活树。刚玩的不知深浅，越玩越心凉，特别是好树桩，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你能够把它养活养不活，而是它愿意活不愿意活。特别是老树，上百年过去，享太多日月之精华，都有灵性，它和你投缘，你随便养它都活；和你没缘分，当爹娘孝顺也养不活它。
李荣彩是老玩家，也深知这个道理。当初把它往盆里埋时，没有用土，全用细沙，细沙不板结空隙大，将来老树蹬根时省劲，还把盆埋在地里头，使老树接通地气。又用一个编织袋围在树干上，袋子里又封满了沙，把沙一直封到老树的脖子上。这样就从下到上把沙土封得很高，使树身也保持湿润，不散失水分和养分，帮助它度过春寒，在开春后发芽。一棵老树和一个老人一样，丧失许多生理机能，要让它重新振作起来不容易，凭它本身的能力不够，要照料要帮助它。
这样精心地封埋以后，李荣彩才说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把心尽到，能不能活，就看我的命和它的命，闯吧。
李荣彩封树时，我们都看着，那是没有一点点毛病的。但是朋友们都估计，这棵树在开春以后不会发芽，可能在春末时发芽，也可能在秋天的雨季发芽，甚至今年不发芽，休息休息准备准备，明年春天再发芽。这么老这么大的树，就是等到明年春天发芽，也算烧了高香。不知从哪里挖来，一下让它离开生长了上百年的土壤和气候的环境，又让农民在采挖时砍断了那么多树根，伤了筋骨，泄了元气，让它重新养足精神聚起元气，发芽抽枝，实在是艰难。那以后好长时间，不知李荣彩心里如何，我都在为这棵老树发愁。有时候想到发呆处，甚至觉得我们这一群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把一棵好好的树桩硬是塞在了盆里边，还逼着骗着让它活，实在是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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