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他说。
在东海边。夏天有台风。街边长满了高大的梧桐树。俗气的城市。很多暴发户。还有出名的人,祖籍在这里。因为出走的人都充满倔强。他们吃海鲜长大,很聪明。
你为何离开。
因为要跟着心的声音走。它告诉我,我该去远方。
然后一直没有回家吗。他问。
在那里已经没有住的地方了。已经习惯和自己的灵魂一起住。
城市。城市是埋葬着往事,记忆,幸福,疾病,欲望,精液和气味的洞穴。城市是过渡着时间的路途。没有目的。没有终结。
然后我又睡着了。我在梦中握住了男人的手。他温暖的手指像水一样流过我的肌肤。我的心里回响着无声的渴望。眼泪流出来。看着他。森轻轻地把手蒙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皮下全是温暖的泪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会没有因由地流下眼泪。眼泪不带有悲欢的情绪,只是温暖的液体,涌出眼眶,然后在脸上滑落,在皮肤上留下干涸的痕迹。我想我并非一个悲伤的女子。掉眼泪只是一种现实。就像一个人吃食物太急迫会打嗝。我的眼泪是廉价的。当它流得太多或有时候吝啬得面无表情的时候。
下午的时候我们抵达了海岛。和开巴士的司机讨价还价,然后上了他破旧的车子。
岛上的空气清凉,带着些许海水的腥味。游客不是很多,到处是脱落了叶子的树林。我带着森在海边堤岸上的一个路口下车。下面就是细沙的海滩和冬天浑浊的大海。潮水汹涌,寒风凛冽。
走到村子里的农家。客房在二楼,陈设很简单,一个房间四张单人床,床头的小柜子放着热水瓶。碎花的棉被。推开窗就能看到大海。房东已经准备好简单的晚餐。土豆,粉丝,带鱼和卷心菜。我说,这是你不常吃的菜。在浙东沿海,我们就吃这个。吃完饭,我们去海边走走。
海边非常冷。淡淡的月光下,一条灰白色的沙石路回旋着延伸到远处的树林。走下石头台阶,就到了海滩上。大海的潮声就在耳边。没有其他人。空寥的影子慢慢地向前移动。
我说,第一次来,是学校里的春游。那时候我读高中。住在寺庙里,房间是木结构的,走路时会发出很响亮的回声。晚上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然后下起大雨。一路跑回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面走廊上不断有同学走来走去,发出快乐的声音。窗外有雨声和树叶晃动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地方。想某一天会带一个人来这里。要一直坐到天亮。
我们也许无法到天亮。太冷。你会生病。
我知道。生命里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如愿以偿。
我们坐在礁石上,看着深夜的大海。海水在月光下晃动,已经看不到边际。我抽出一根香烟,用手围住打火机点上。我感觉自己在颤抖。烟头明明灭灭。风把头发吹乱,遮住了脸。我低声说,抱住我,森。
他的怀抱包围了我。他的黑大衣有古龙水的味道。他把我的头揽到怀里,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的头发上。
你在想什么。我说。
南生。
你不喜欢她的结局?
结局只是一个合理的安排。
有另一个结局。南生把和平带到N城。他们住在三十一层的房间里。那个夜晚是除夕。和平坚持第二天要走。他喝了很多酒,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发现南生跪在他的床边,她手里的刀深深地插入他的腹部。她用手指涂抹他的鲜血,爱惜地抚摸他。窗外那一刻烟花绽放。除夕迎接新年的时间已到。绚烂光芒照亮天空,照亮南生如花盛放的脸。她说,和平,你会用你的一生来记得我。因为我要让你感觉到疼痛。你不会忘记我。
整张床已经被血泊淹没。南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以坚定沉着的手势。她想取出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怀孕了。是和平的孩子。
然后呢。
他们被一起送进了医院。和平痊愈。南生终生残废。她再也不能生孩子。和平和阿栗去了国外。但半年后和平死于一次酒吧里的斗殴。
南生呢。
南生下落不明。
森沉默。他说,是你说的,很多人都是在寂静的绝望之中,只是并不自知。所以他们结局究竟如何,并不重要。
夜晚狂暴的潮声和寒风淹没了我们的声音。黑暗是永恒的,广博的,无法抵抗的力量。
在海岛上住了三天。然后我们准备坐船回上海。
在船上我开始发烧,躺在床上无法行动,晕痛的头加上海上起风,一直呕吐。森不睡觉,整夜地陪着我。他温暖的手掌一直紧握着我。我开始低声地说话,意识模糊。
半夜的时候,他喂我吃药片。身上终于有些许黏湿的冷汗。
他说,乔,你的身体不好。太容易发烧。
可能我对疾病过于敏感。
你在叫和平的名字。你在自己的小说里沉浸了太久。该把它结束。
它已经结束。
你有时候让我很担心,你心里有一块黑暗的东西。
你看见它了吗。
我懂得你。不是理解,不是知道,仅仅是懂得。
每个人都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按照什么样的方式。每个人都试图在按照自以为是的幸福标准生活下去。有时候这种感觉过于荒凉。生命只是风中飘零的种子。在时间的旷野里失散。一瞬间就不见了。我对森微笑。我说,森,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不是回上海。我们好像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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